康熙十六年八月,古老的紫禁城中各處喜氣洋洋。
無他,多年的庶妃娘娘們終於熬出了頭,成了東西六宮的新主子。
主子們升了位份心頭舒暢,下頭伺候的人日子也好過許多,時不時的還能得到些賞賜,一時間,來來往往的宮人們臉上俱是鬆快和喜意。
除了,景仁宮。
因為這座宮殿的主人,貴妃娘娘她又又又又病了。
這倒不是什麼稀罕事,皇上的這位嫡親的表妹自入宮以來便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天氣熱了要病,天氣冷了也要病,前些日子熱得厲害,貴妃娘娘病上一場自然不出奇。
太醫院的人開始頻繁出入景仁宮,整個東六宮的上空都飄著濃苦的藥味,但貴妃娘娘的身子不僅不見好轉,反而連藥都咽不下去了。
“娘娘何必如此自苦”,身穿淺綠色直筒旗裝的宮女手裡端著藥,苦口婆心地勸道,“您這般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老爺和福晉知道了該有多心疼啊”。
佟府裡兒子孫子一大堆,金貴的姑奶奶卻隻有兩個,小的那個又是庶出,老爺和福晉心裡頭自然對這個嫡親的女兒更偏疼些。
床上的人似乎聽見了這些話,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卻依舊默默發呆,對外界的一切全都充耳不聞。
清芷並不在意沒有回應,她是娘娘從佟家帶到宮裡的侍女,不僅打小伺候娘娘,全家上下無論是老子娘還是哥嫂,甚至連剛滿十歲的妹妹都在佟家有一份上好的差事,論忠心,誰也越不過她去。
“皇上心中自然是有您的,隻是佟家已經出了一個皇後,若是再出一位皇後,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再說了,即便您不是皇後,依咱們佟家的身份和地位,這後宮當中又有誰能越過您去”。
“依奴婢看,您應當打起精神,再生個小阿哥,那才是一輩子的依靠呢”。
江宛宛迷糊迷糊間,隻聽見耳邊有蚊子一直在嗡嗡叫,即便被麻藥迷到半暈也覺得奇怪——手術間裡怎會有蚊子?
不過這絲奇怪很快便轉為全然的喜悅了,既然恢複意識就說明心臟手術已經成功,以後她再也不用拖著那副破敗的身子,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健康的活著了。
“娘娘?”
清芷驚喜極了,雖然說娘娘揮手間依舊帶著煩躁,但總比之前沒有反應強得多,“您身子好些了嗎,可還有哪裡不適?”
這蚊子還沒完沒了了。
江宛宛有些不虞,沒想到聲名在外的三甲醫院竟然連手術間的衛生情況都不能保證。
萬幸,手術沒受到影響,這些小事
想到這裡,她緊皺的眉頭鬆展了些許,閉合的雙眼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顫動起來,微微用力,便有明亮到刺眼的光芒映入眼簾。
她不適地眯起眼睛,但仍能看見淺紫色的床帳,古香古色的架子床,還有一個身穿旗裝、梳著兩把頭的年輕女孩。
這些……是什麼?
“娘娘,您終於肯看一眼奴婢了”。
清芷激動的快要落下淚來,看出娘娘有起身的意思,又連忙尋了一個大迎枕墊在主子的身後。
口中則是一疊聲地問道,“您渴了還是餓了?要不要吃些點心墊墊?”
江宛宛沒回話,隨著起身,視野逐漸向外延伸,她看見一個純實木做的梳妝台和同色係的立櫃,透過櫃子旁邊的雙交四棱花扇窗,一片黃橙橙的琉璃瓦幾乎能晃瞎人眼。
這不是醫院,這是哪兒?
江宛宛用儘全部力氣才勉強維持此刻的平靜,她看向身側那個陌生的麵孔,“麻煩你給我拿個鏡子”。
清芷詫異抬頭,見自家娘娘依舊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樣,眼角的那顆小痣也在該在位置上,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給主子做事是奴婢的福氣,何來麻煩一說”,她一麵說著,一麵快手快腳的取來鏡子舉到主子麵前,口中還不忘奉承道,“娘娘不必擔憂,哪怕在病中,您也是宮裡頭最好看的”。
江宛宛抿了抿嘴角,忍住幾乎脫口而出的‘謝謝’,隻靜靜盯著麵前的鏡子細瞧。
這並非常見的水銀鏡,圓形的鏡身,玉石所做的手柄,通身點綴著精致的花草紋飾,打磨到極為光亮的金屬鏡麵上清晰的照出一張人臉。
依舊是標準的鵝蛋臉,雪白細膩的皮膚,剪水般的眼睛,這張臉和自己像了八成,就連眼角淚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樣,但江宛宛卻立刻確認了一件事。
這不是她。
因為身體的原因,她的臉上慣常是無奈的平靜,絕不是這種嬌弱、惹人憐惜的小白花模樣。
她穿越了。
江宛宛放下手柄鏡,慢吞吞開口,“扶我到窗邊”。
現在當務之急是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弄清楚她是誰,她在哪兒。
“這······”清芷露出擔憂的神色,“外頭熱氣得厲害,您身子又沒好……”
江宛宛靜靜地看著身邊人,語氣淡漠,“我說,我要去窗邊”。
熟悉的壓迫感傳來,清芷心頭不由得一緊,但隨之整個放鬆下來,她柔順的垂下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