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妃的行隊,是在這一年的七月初二折返回上京的。
避過了六月大暑,雖說午間仍有些悶熱,但晨起暮時,微風已帶上了絲絲清涼,不似前陣子那般熬人。
天氣轉好,連帶著人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尤其是太後。
為賀昭淑還朝,她竟自掏腰包恩賞了滿宮宮人,一人分得幾兩碎銀也是討了彩,各自都歡喜得很。
昭淑公主還朝的這一日,沈晏辭格外重視,為此破例停了一日早朝,在重華宮設家宴,攜後妃為她接風洗塵。
席間南瑾依舊挨著榮嬪落座。
昭淑公主還朝,滿宮除卻太後外,榮嬪當是最歡喜的那一個。
因著此番負責護送公主平安抵京的,正是樓蘭王。
榮嬪入宮多年,思鄉情切,卻從未有過再見家人的機會。
今日好容易盼來了與家人短暫的團聚,榮嬪天不亮就起身,費心裝扮了好一番。
她得了沈晏辭的特許,褪下了規整的宮裝,換上了自己家鄉的衣裳。
那是一件石榴紅絞纈薄紗裁製的寬袖曳地裙衣。紅紗之上,金線與孔雀藍絲線交織,繡滿了精致的雪蓮花紋。
裙擺處用銀線綴滿了細小的石英,隨著她的動作折射出點點星芒,仿佛將整條銀河裁作了裙裾。
她並未梳繁複的宮髻,而是將濃密烏亮的長發編成了數條發辮,鬆鬆地挽起,
發間不添珠玉,隻簪著幾朵潔白清新的素馨花,襯得她蜜色的肌膚愈發瑩潤。
這樣一身行頭穿在榮嬪身上,在炎炎夏日裡顯得如此輕盈靈動,有勃勃生氣撲麵而來。
她坐在那裡,唇角含笑,眼波流轉間,整個人都好似在發著光。
南瑾一時貪看得癡了,倒叫榮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微側首,低聲問:“我這樣的打扮,瞧著很奇怪嗎?”
南瑾笑著搖頭,“姐姐是美得叫人挪不開眼呢。”
而昭淑公主便在她二人的低語說笑間,徐徐步入眾人的眼簾。
她穿著一身雪色的曳地長裙,長發並未精心梳髻,隻是簡單地輕綰於腦後,散了幾縷碎發垂落頰邊。
旅途的顛沛勞頓在她身上刻下了明顯的痕跡,她的臉色發白憔悴,眼神也有些飄忽,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隻留下了一具軀殼,麻木地向前挪動著步子。
南瑾目光循循,緊隨在昭淑身側半步之後的,是一名留著濃密絡腮胡的中年男子,
見榮嬪目光焦在男子身上,情緒激動到眼眶微微泛紅,不難猜測,這人便是樓蘭王。
隻是樓蘭王的形象,卻與南瑾的想象相去甚遠。
原以為他能生出榮嬪這樣明豔的美人,應該也是個偉岸英俊的男子。
可眼下瞧著,樓蘭王個頭不高,身材敦實發福,雖蓄了半麵胡子,但臉上一直拘著笑,倒是看著憨厚。
他護著昭淑,還不等至殿中拜見,上首位坐著的太後早已按捺不住。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等不及慧蓮完全攙扶穩當,便踉蹌著快步迎下玉階,直朝昭淑而去。
在昭淑即將屈膝福身的刹那,太後已緊緊攥住了她的雙臂扶她起來。
太後淚眼婆娑地看著昭淑,手指顫抖著撫上她的鬢角,哽咽道:
“好孩子......這些年實在是讓你受苦了。”
然而昭淑在見到太後時的表現,卻好似並不大親近。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眼神空洞迷離,隻是木訥地看著太後,沉悶地開口道:
“兒臣給母後請安。”
南瑾聽得,昭淑說話已經沒了上京的口音,反倒和榮嬪平日說漢話時偶爾流露出的語調有幾分相似。
可見遠嫁他鄉,經年累月,是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
順妃見昭淑如此,抱著盈月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彆過臉去不忍再看。
倒是榮嬪悄悄拉了拉南瑾的衣袖,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昭淑公主怎麼穿了這樣的衣裳就入宮了?阿塔也太不仔細了些!宮裡頭到處都忌晦氣,講規矩,還盼著皇上彆怪罪才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偷覷著沈晏辭的臉色。
見他望向昭淑的目光裡隻有心疼,並無半分慍怒,懸著的心這才略略放下些。
南瑾瞧著昭淑所著衣裳的樣式,與榮嬪身上的樓蘭華服大同小異。
隻是料子瞧著更輕薄些,像是上好的雪紡。
她心下奇怪,便問榮嬪,“公主這身衣裳有何不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