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依稀記得,她似乎是在那一年的八月初六辰時二刻開始發作的。
晨起洗漱完,正準備用早膳時,她忽覺小腹收攏箍緊,繼而便覺有溫熱黏膩的液體不受控製地自身下湧出,隻一瞬就浸濕了裙褲。
因著距離南瑾的預產期尚有二十日,接生嬤嬤們並未搬來承乾宮住下。
采頡見她不好心下也是慌亂,隻得強自定了心神,一壁叫人快些去傳了許平安和接生嬤嬤,一壁攙扶著南瑾,握緊了她的手,聲聲複聲聲道:
“娘娘彆害怕,您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南瑾被半扶半抱著安置在早已備好的產榻上,身下墊著吸水的軟褥。
她躺在這樣的柔軟裡,也並不覺得安穩舒適。
斷續的疼痛如潮水拍打沙岸般疊疊襲來,
她從未經過這些,隻聽人說女子生產臨盆要經了劇痛,可她倒覺得若隻是這樣的疼痛,她尚且可以忍耐。
隻是與疼痛相比,對未知的恐懼,才更叫她覺得害怕。
她緊緊攥著采頡的手,額頭的冷汗剛被采頡拭去一層,又複一層。
萬幸,許平安與接生嬤嬤們趕來得極快。
床榻四周的帷幔早已放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許平安仔細替南瑾診斷了脈象,
“娘娘安心。您脈象滑利有力,氣血充盈,胎息穩健,此乃龍胎自然發動之兆。”
南瑾聞言略略安心,暗自比較著從前她所見過的女子生產場景。
入宮後,唯有宜妃生產時她親眼見過,
那時宜妃疼得麵無人色,想來或是因為龍胎在腹中有所偏轉,才會讓她產程受儘折磨?
然而,這念頭僅僅維持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原本尚能忍受的疼痛,隨著一次次發動變得愈發劇烈。
南瑾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樣的感覺,
腹部驟然的收縮所帶來的疼痛,就像是有鈍器在她腹中毫無章法地擂打著,
她忍不住哼出了聲,咬著牙,喉頭艱澀地向接生嬤嬤問道:“還沒到時候嗎?”
嬤嬤熟練地檢查過她的陰門,隻道尋常說了句,
“娘娘且忍耐些,奴婢瞧著情況約莫還得兩個時辰,才能給娘娘用下催產藥。”
兩個時辰......
這樣輕描淡寫的話,似冰雪兜麵落在了南瑾的身上。
她腹中絞痛難忍,彆過臉去一時無言。
她隻能忍。
她知道,這是所有女子的必經之路,是世人眼中承載著無上榮光的大喜事。
正如一旁的接生嬤嬤口中一直絮絮的歡喜話
“娘娘且寬心。這胎動的越厲害、越勤快,正說明龍胎在娘娘腹中養得壯實,身子骨強健著呢!這可算是天大的喜兆了。”
當苦難被美化成了必經,成了尋常,成了榮耀,
好像就連曾經承受過這些苦難的人,也是無法與之共情了。
昨日隴原傳來消息,
今年的這場大旱,熱死了不少百姓,如今糧食短缺,更見餓殍遍野,已隱隱有了生疫的風險。
國難大事當前,沈晏辭上朝處理政務時,即便是有宮人去禦前通傳,這信也定是傳不到他耳中的。
時間仿佛被粘稠的痛楚膠凝住,
南瑾聽得耳邊的銅漏聲被無限放大,
便愈發清晰地知道,這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隻能靠著自己艱難地熬下去。
腹中的陣痛愈演愈烈,發作的頻率也愈發頻繁,
南瑾疼得眼前發黑,隻得死死抓著身下被汗水浸透的錦被,指節繃得青白,
可疼痛仍舊不得片刻緩解,反倒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迷蒙間,隱約聽得門外一陣窸窣,似是有人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