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南瑾離宮前留給沈晏辭的那封親筆信,已然將她得知的關於沈晏辭身世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連同那枚太後原本想讓南瑾和知笙用來對付沈晏辭的金鎖,也被南瑾交到了沈晏辭手中。
沈晏辭與太後明爭暗鬥了一輩子,從來都是他棋高一著。
他唯一的失算,便是未曾料到太後竟會將她一生的恥辱,作為她手中握著的最後一張底牌。
而現在,這張底牌就如此不堪地跪趴在沈晏辭麵前,蠕動、爬行,早已活得不成人樣。
他不停地後退,
但這世上的退路總有儘頭。
他也終於瑟縮著,後背緊緊抵住牆壁,再是退無可退。
沈晏辭走到他身前,取下了他口中塞著的汙布。
男子驟然得以喘息,猛地嗆咳了幾聲,而後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先是聚在沈晏辭所著龍袍上,
繼而目光緩緩上移,最終,隻盯著他的臉看。
像。
與自己年輕時的模樣,總有著五六分的相似。
他的牙齒早已被全部敲掉,此刻隻得張開黑洞洞的嘴,聲音模糊而嘶啞地對沈晏辭說:
“你......你是皇帝?”
他一愣,兀自笑得瘋魔,“哈哈哈哈!好!好!我的兒,快讓我好生看看你!”
沈晏辭並不為他的挑釁所動,隻冷著聲音問:“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他嗤笑一聲,麻木道:“我這樣的人,哪配有什麼正經名字?在被楊震騁盯上之前,四鄰街坊的都叫我阿陌。”
他口中所說的楊震騁,是沈晏辭的外祖,太後的生父。
他死得早,沈晏辭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也並無多少祖孫情分。
於是他又問:“當年在楊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阿陌盯著他,反倒是不怕了,“我當然能告訴你,所有事我都可以告訴你。我與你說了之後,你也一定會殺了我滅口,對吧?那麼......我求你能給我個痛快。”
他的目光越過沈晏辭的肩膀,投向他身後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
“這些就是大懿曆朝曆代的皇帝牌位?哈哈哈!真好。按說我也該被供奉在此處才是,你說對不對?”
他停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歪著頭仔細打量著沈晏辭,“你叫沈晏辭?”
沈晏辭垂眸,並不回答。
阿陌自顧自道:“你倒是撿了個好姓氏。否則跟我一樣,無名無姓在這世上做個馬夫苟活著,日子也是無趣得很。嗬......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心裡該是很恨吧?
你恨自己從來都沒有什麼高貴的出身,哪怕如今披上了這身龍袍,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骨子裡流淌著的,也還是縮在陰暗角落裡搖尾乞憐的老鼠血!一樣的肮臟,下賤!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淒厲如夜梟,笑得麵紅耳赤,笑得咳聲不止,不知過了多久,才肯喘著粗氣停下來,
“罷了,罷了。你我終究父子一場,我如今被折磨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肯給我個痛快,叫我死了,反倒對我是解脫。
反正我多活一日,你這皇帝當的,隻會多戰戰兢兢一日。隻有我死了,你才能把你這‘偷’來的皇位,名正言順坐穩當了。”
沈晏辭扯了扯唇角,“如此說來,朕倒是要多謝你,臨死之前還能為朕如此考量了。”
他回身坐在一旁的寬椅上,冷漠道:“你既求死,那就將當年之事一五一十與朕說清楚。朕或許會依著你,給你個痛快。”
阿陌沉默片刻,忽而抬眸,目光落在太後的牌位上,
“其實這事兒說到底,跟我又有什麼乾係?我原本就隻是京郊驛站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馬夫。後來有一次機緣巧合,負責給西河夫人駕車回京。她瞧著我手腳麻利,人也算老實,便問我要不要隨她去府上當差。
我那時隻以為自己走了大運,得了貴人青眼提拔。上京城裡誰人不知?西河夫人是西河侯的正妻,母家又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官宦世家楊家。
西河侯戰死後,她帶著西河侯留下的兵權回到了上京,以此換得楊家在前朝更加得臉顯赫。我那時想著,能跟了這樣有權有勢的貴人,日後總會有個大好前程。”
他眼底泄憤,口齒因激動而更加不清,“可誰能想到她壓根就不是讓我當馬夫!她是把我當成了畜生,當成了配種的馬!
她把我帶去了楊府,楊震騁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讓我跟一個女子歡好十日。我自然是願意的,畢竟這樣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有哪個男人會拒絕?
他把我帶去房中,讓我靜靜等著。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讓我歡好的人竟是他的親生女兒!
我當然知道楊柳兒是天子的女人,我有多大的膽子敢做出這種混淆皇嗣的事?可我當時已經騎虎難下,我若不做,楊震騁會殺了我!”
沈晏辭漠然聽著,淡淡道:“難道就從未想過,染上天家的事,即便你依言做了,他們事後也絕不會留你活口。”
阿陌笑,“我當然知道!可比起拒絕他直接被人殺了,和玩一個玲瓏曼妙的女子十日再死,哪個能得了好處,我不是不會分。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反正我爛命一條都上了賊船了,我隻得將所有的怒意都發泄在楊柳兒身上。”
他看著太後的牌位,挑釁似地咂咂嘴,像是在回味著什麼,
“這賤人花招可真多,又是抵死不從,可她身無二兩肉,如何能倔得過我?
我把她綁起來,想著法兒滿足她。她在宮中反正也不是最得皇帝寵愛的那個,侍寢的次數也不多,說到底,她該感謝我才是。感謝我那十日裡,讓她真真正正做了一回女人!”
說著目光落在沈晏辭身上。
他連死都不怕了,哪裡還會怕他這個皇帝?
於是他笑,“所以才有了你。我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