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懸著的心,這才咕咚一聲落回了肚子裡。
何況兒子既然這麼篤定……
他不再追問細節,布滿滄桑的臉上,那緊繃的溝壑終於舒展了一些,繼而浮現出強烈的欣慰。
他看著比去時沉穩許多的兒子,眼神複雜。
有驕傲,有感慨,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陳冬河看著地上那些堅韌卻鋒利的竹篾,再看看父親手上層層疊疊的舊傷疤,心頭那股酸楚更重了。
“爹!您這篾匠的活兒太磨人,瞧瞧您這手!往後咱不乾了!成嗎?”
“這活兒又累又傷手,掙得那幾個錢,還不夠買藥貼的!以後我來養家,這往後日子長著呢!”
“我盤算好了,我天天進山,總能找到東西。你呢,在家就幫我拾掇拾掇那些打回來的皮毛,該熟製的熟製,該熏肉的熏肉,事兒多著呢!”
他怕父親心裡空落落的,又故意用帶著點憧憬的語氣補充道:
“咱家這個貓冬,我尋思著必須得頓頓見點葷腥!我這身板還得好好補補,養得壯實些,進山才有勁兒跑,那才更安全不是?”
陳大山聽著兒子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句句在理,字字熨帖,仿佛一夜之間那個不著四六的愣頭小子就真脫胎換骨了。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眼眶鼻尖。
他猛地低下頭,快速眨巴了幾下眼睛,用力地抹了一下粗糙的臉頰。
“好!聽你的!都聽你的!爹以後就給你小子打下手!”
院子外麵這時已經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好奇的目光探進來,想看看那背簍裡的狼。
陳冬河轉過身,臉上瞬間又換上那種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無奈的表情。
看熱鬨的人群擠擠挨挨地堵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裡頭瞧。
那血乎刺啦的背簍就戳在當院兒,實在是太紮眼了。
張老漢的大嗓門最先響起:“冬河!真有你的!瞧瞧這架勢,昨個兒說打了狼,今兒又來一頭!這本事……嘖嘖,不得了哇!值老鼻子錢了吧?”
其他村民的眼神也都是熱辣辣的,羨慕、好奇、甚至還有一絲想沾點便宜的蠢動。
陳冬河不緊不慢地把背簍往院心又挪了挪,方便大家看得更清楚。
對著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詢問,他明白眾人的心思。
“古話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是上好的大葷。”
“那狼跟狗,老祖宗都是親戚,東西差不了多少。剛才掂了掂,這頭個不小,肉也還行。”
他頓了頓,像是特意解釋給有心思的人聽,又繼續說道:
“不過,縣裡的收購站收狼肉,按淨肉算是九毛錢一斤。要是圖省事,連帶骨頭一股腦拿去賣,狼出肉率低,最多隻能給五毛。”
“至於這張皮……”他指了指簍子裡,“品相好,沒窟窿眼兒,估摸著能賣個七八塊吧?”
快嘴的劉大嬸立刻就掐著指頭算上了:“哎呦喂!這麼老大一頭狼,扒了皮掏了肚子,連骨帶肉少說也得剩下四十多斤肉吧?”
“再加上那張皮……三十塊!沒錯,鐵定能賣上三十塊!”
她聲音又尖又亮,仿佛錢已經到了眼前。
旁邊幾個穿著灰撲撲棉襖的漢子也跟著點頭,眼裡全是羨慕的光。
“娘咧!這進一趟山,趕上咱們一家人出死力氣乾小半年了!”
“可不咋地!交了公糧,剩下那點糧食賣給糧站,累死累活能落手裡幾張票子?冬河兄弟,你這……真是……”
張老漢臉上堆著熱絡的笑,往前湊了兩步,拍著自己厚實的胸脯,眼中帶著熱切:
“冬河啊,要不這麼著?叔彆的沒有,就有一把子力氣!下回你再進山,帶上叔給你搭把手?”
“扛個東西打個下手啥的,叔保管不給你拖後腿!等回來……嘿,你分我點零碎肉,哪怕是一副下水也成啊!也讓家裡孩子沾沾油腥氣兒?”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漢子也都眼神閃爍,有點意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