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非常清楚母親心裡麵的想法。
這個操勞了大半輩子的女人,仿佛就是為他這個兒子而活。
他開心,母親臉上的皺紋都會舒展些。
他若是皺眉,母親的心也跟著揪緊。
這份沉甸甸的母愛壓在他心頭,沒有負擔,隻有無儘的暖流。
在這刺骨的四九寒天裡,竟讓他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
手中的獵刀依舊靈活輕便,此刻卻更添了幾分對生命的敬重與對食物的珍視。
刀刃劃過凍結的熊肉,發出類似切開凍黃油般的聲音。
他熟練地找到關節縫隙下刀,精準地切割。
開膛破肚的動作流暢而小心,避免傷及那些在寒冷中依然顏色鮮豔的內臟。
檢查彈孔時,他發現那枚穿胸而過的子彈確實偏離了心臟,卻擊碎了附近的部分組織。
於是,他按著獵人的老規矩,將那部分碎裂的內臟連同連接的小腸一起取了出來,高高掛在一旁低矮但虯勁的樹枝上,算是敬告山神。
至於這古老規矩的確切由來,陳冬河也說不清楚,但這已成為他行獵時的一種本能的儀式感。
人,需要有敬畏之心。
王秀梅對此沒有任何異議,目光緊緊追隨著兒子那雙粗糙卻異常靈巧的手。
當看到兒子從腹腔深處小心翼翼掏出一枚金黃油亮,凝滯如琥珀的膽體時,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我的老天爺!冬河,是銅膽!”
王秀梅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了幾度,不受控製的顫抖著。
陳冬河眼中也迸發出難以抑製的喜悅光芒。
他記得去年鄰村有人獵獲一頭熊,掏出的便是銅膽,據說賣出了天價一千塊。
而且是有價無市,多少識貨的人捧著錢找上門都求不到貨。
還有熊的膝蓋骨,也就是常說的波棱蓋,那是治療老寒腿的祖傳靈藥。
相比之下,熊肉本身反而成了最尋常的部分。
不過這隻熊剛入冬不久,儲存的脂肪還很厚實,摸上去沉甸甸的。
那些凝結的雪白熊油,也是難得的寶貝。
用它烙出來的餅子,即使在零下幾十度的嚴寒中也凍不硬。
而且它也是保養槍械的上佳油脂,能讓槍機部件在嚴寒中保持潤滑,大大減少卡殼的幾率。
在這滴水成冰的四九天,熊油的這種特性尤為珍貴。
王秀梅臉上終於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但視線落在兒子額頭上那道殷紅的擦痕,以及他微微顫抖的疲憊雙腿上時,心裡那份疼惜又翻湧上來。
都怪他們做父母的沒能耐,否則兒子也不至於為了口吃的這麼拚命。
要是兒子以後動不動就往老林子裡鑽,再遇上今天這種九死一生的險境怎麼辦?!
“兒啊,娘跟你商量個事兒,王秀梅的聲調低沉下來,帶著懇求,以後……能不能彆進山打獵了?隻要你平平安安的,娘就放心了。”
“你說你三天兩頭鑽老林子,萬一再遇到今天這樣的禍事,不小心……你讓娘下半輩子可怎麼活呀?!”
眼淚順著她布滿細紋的臉頰滑落下來,滴在冰冷的雪地上。
陳冬河看著老娘說掉就掉的眼淚,心窩裡隻餘下滿滿的酸軟與感動。
母親是寧肯自己受儘世間苦楚,也絕不願他冒一絲風險。
他勉強笑了笑,聲音溫和地解釋:“娘,打獵沒您想的那麼懸乎。進山十回也未必能碰上一回這樣的事兒。”
“今天純是趕巧了,我跑得太急耗乾了力氣,又遇著它正好驚了窩。”
“平時真碰上熊瞎子窩,獵人都有章程,得提前設套或者蹲點,哪會像今天這麼莽撞?”
“要說真正要命的危險,除非碰上山大王。可咱們這一片老林子,老虎都絕跡好些年了。”
“老獵人的眼睛就是尺,耳朵就是哨。林子裡真要來了大蟲,那些山雞野兔老麅子,比咱先溜得沒影。”
“就比如二道梁子這地方,前些日子我來踩過點,想下個套子逮兔子,結果連根兔毛都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