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耽擱了些時間,等他慢悠悠地趕到劉家屯時,天光已經大亮。
稀薄的陽光驅散不了清晨的寒氣,村裡大部分人還在貪戀著炕頭的溫暖。
隻有一些習慣早起的老頭老太太,端著盛滿棒子麵稀粥的粗瓷碗,碗沿冒著微弱的熱氣。
他們蜷縮著坐在自家冰冷的門檻上或者牆根避風處,一邊吸溜著稀粥,一邊眯著眼昏昏欲睡。
或者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家長裡短。
遠遠聽到驢叫聲和車軲轆壓過凍土的悶響,幾個離村口近的老太太率先抬起了渾濁的眼睛。
他們的目光轉了過去,就看到一個穿著厚實棉襖,臉凍得通紅的年輕後生,趕著一輛驢車進了村。
有眼尖的老太太認出了來人,癟著的嘴撇了撇。
“喲!這不是張家屯老陳家那小子嗎?陳冬河!他又來了!”
一個癟嘴的老太太翻了個白眼,放下手裡的粗瓷碗,語氣帶著慣常的刻薄。
“準是又來找他姐夫劉強劃拉東西了!這大清早的,也不讓人安生!”
“劉強也是倒了八輩子黴,攤上這麼個小舅子!三天兩頭來刮油水!”
她特意把“刮油水”三個字咬得很重,唾沫星子都飛濺出來。
“誰說不是呢!”
旁邊一個端著煙袋鍋,卻沒舍得點煙絲的老頭接口道,碗裡的粥都顧不上喝了。
“聽說這小子欠了三百塊的外債!天爺啊,那可是天文數字!”
“聽說他東拚西湊的,從咱村都借走了不少!東家借五毛,西家借一塊的,加起來怕有五十多塊!”
“劉強家自己都快揭不開鍋了,還從牙縫裡摳糧食給媳婦兒娘家送去,真不知道圖啥!”
他搖著頭,一臉的不認同。
“誰說不是!”
另一個剛吞下最後一口稀粥,正意猶未儘地刮著碗底的老太太立即用力點頭附和,撇著嘴:
“換成是我家,老婆子我早把這吃裡扒外的媳婦打跑了!這小舅子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趴在他姐身上吸血呢!”
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順風飄到路上,帶著鄉村婦人特有的八卦和惡意揣測。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肆無忌憚地說著風涼話。
卻完全沒想過,換成是他們自己,麵對劉強家那倆半大小子和三個小丫頭片子,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態度。
劉強雖然老實,但人不傻。
他心裡清楚得很。
他媳婦陳小霞是真的做到了“長嫂如母”。
家裡每天都是她起得最早,睡得最晚,辛辛苦苦操持家務。
不光照顧他兩個半大弟弟,三個年幼妹妹的生活起居,甚至連縫補漿洗的活兒都一手包攬了。
她自己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家裡孩子已經夠多了,多一個其實不算啥。
但陳小霞咬著牙想著,自己要是十月懷胎再生一個,坐月子那一個月,家裡這一大攤子誰來管?
本來就過得緊巴巴,一天勉強吃一頓餓不死也吃不飽的日子,她實在不忍心讓自己的孩子也跟著吃這份苦,遭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