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毛兩毛,也是家裡的一份指望。
早上起來,他通常是不吃飯的。
灌兩瓢冰涼的井水壓壓肚子裡那火燒火燎的咕嚕聲,就準備出門。
今天他接了個給鄰村老張家打一套櫃子的活,主家管一頓中午飯,晚飯得回家吃。
是個能開十幾塊錢的“大活”,得早點去。
他剛打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縫隙裡塞著乾草的破木門,一股刺骨的寒風就呼嘯著灌了進來。
吹得他隻穿了件打著好幾處補丁,棉絮板結的薄棉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連打了兩個寒噤。
門外不遠處的路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把驢車停在自家低矮破敗的院門前。
趕車的年輕後生也正朝這邊看來。
劉強凍得發青的臉頰上露出苦澀和無奈,習慣性地歎了口氣。
搓了搓凍得通紅,皮膚皸裂的手,他像是鼓足了勇氣,迎著寒風走出門坎幾步:“冬……冬河?”
劉強眼中帶著驚愕,隨即習慣性地露出苦笑,那笑容僵硬而疲憊。
“冬河,姐夫……姐夫能借的都借了。上次你拿走的那四兩肉,我知道,那是你姐想給你們家添個葷腥,我沒攔著,是我這做姐夫的沒本事……”
他聲音帶著點虛浮,是餓的,也是愁的。
“不過你放心,我最近又接了個大活,給鄰村老張家打一套櫃子,能乾二十多天!主家仁義,答應給十一塊錢工錢!”
“等這單活乾完,我就把錢……儘量多湊些給你送過去。”
“你跟那邊……催債的,也說說好話,三百塊不是小數,咱們一時半會兒湊不齊那麼多,隻能先一點一點還……”
“以後……以後日子鬆快點,肯定想辦法慢慢還清。”
他語氣裡帶著被生活重擔壓垮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顯然以為小舅子這麼早登門,又是來要錢的。
看著大姐夫凍得發青開裂的臉頰,以及身上那件單薄空蕩,難以遮風的破舊棉襖,下意識佝僂著抵抗寒風的身軀,聽著他這近乎哀求般的保證,陳冬河心裡一陣劇烈的酸楚和感動湧上來,堵得他喉嚨發緊。
這個大姐夫雖然沒多大本事,人憨厚老實得近乎窩囊,但對自己大姐陳小霞,那真的是掏心窩子的好。
寧可自己餓肚子挨凍,也不願大姐太委屈。
上輩子,大姐雖然操勞一生,沒享過福,但好歹得了個善終。
跟大姐夫雖然清苦卻也相濡以沫,大姐夫對她始終如一。
隻是大姐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一直沒孩子。
就是因為大姐夫家這沉重得喘不過氣的負擔。
後來大姐夫那兩個弟弟和三個妹妹倒是都出息了,對大姐真像親娘一樣孝順,百般彌補。
可惜,他們對自己這個小舅子充滿了敵意。
後來自己發達了想給點錢補償大姐,卻被那個脾氣最爆的劉二強,毫不客氣地把錢袋子丟回來摔在他臉上。
說不稀罕他的臭錢,讓他滾遠點,彆臟了他家地界……
想到上一世的種種不堪,陳冬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了心頭翻湧的酸澀和愧疚,露出一個極其真誠的笑容。
“姐夫,你誤會了。”
“我今天來,不是來要錢的。以前不懂事,給家裡、給大姐,給你添麻煩了。”
他稍稍側身,指著驢車上蓋著麻袋,以及難以遮掩輪廓的重物道:“我今天來,是專門來給你,給大姐,還有弟弟妹妹們送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