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窮鄉僻壤,會寫自己的名字已經是樁本事,這程度不算稀奇。
王凱旋心裡那根繃得死緊的弦,隨著紙上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筆畫,終於慢慢鬆弛了下來。
筆跡這東西,尤其是這種快筆、毫無章法、力透紙背的野路子寫法,根本做不了假。
刻意的模仿偽裝,決計弄不出這股渾然天成的笨拙潑辣勁兒。
王凱旋在心裡暗暗長歎一聲。
看來昨夜那踏月無痕,藏影無蹤的神秘人物,另有其人了。
這整件事,蒙上了一層更加詭譎難測的陰影。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張飽受蹂躪的信紙從桌子上收起來,連同那支英雄鋼筆一起揣回內袋。
再抬眼看向陳冬河時,目光裡的審視少了許多,轉而帶著一種重新打量的觀察。
此刻的陳冬河,二十歲的年紀擺在那裡,臉上帶著年輕人該有的清澈懵懂和純粹的好奇。
這與那紙條上透出的老辣沉穩,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冷冽,簡直是判若雲泥。
陳冬河像是剛緩過神,搓了搓握筆握得發麻的手指,臉上適時堆起那種鄉下後生打聽閒事的直白和一點好奇。
“王叔,聽您剛才話裡話外那意思……是老李家那邊捅出簍子來了?都鬨到縣裡驚動您了?對了,您是……林業隊的領導吧?”
他像是想起什麼,一拍大腿,帶著點訴說的意味。
“嘿,您還彆說,前些日子老李家還真來過找我呢!那會兒也是神神秘秘的,想讓我去幫他們打狼?還肯出足足一百塊!”
“我當時心裡就犯嘀咕,李金財他爹李金寶可是咱們村出了名的大錢串子,摳門摳到骨頭縫裡的主兒!咋可能出手這麼闊氣?”
“該不會是憋著啥壞水,想把我誆到沒人的山坳裡,偷偷給我背後來上一發吧?”
他說得形象,還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背。
像是突然想起來正事,陳冬河眼珠子靈活地一轉,語氣帶上點不好意思的討好試探,撓著頭嘿嘿一笑。
“對了,王叔……要是……要是你們林業隊真要去清狼?能不能……帶上我一個?”
“家裡情況您也知道,窮得叮當響,眼瞅著開春還得掏錢操辦婚事……急等著用錢!”
“我要是能跟著隊裡進山打狼,總能貼補點兒家用不是?”
“您放心!槍法!槍法我打包票!三槍能打中兩根狼毛,絕不打第三槍!”
他挺起胸膛,拍得山響。
說著說著,仿佛是想到心尖尖上的姑娘和近在眼前的好日子,陳冬河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咧開,越咧越大,笑得見牙不見眼。
那是即將迎來人生重大喜事的準新郎官對紅火日子的純樸憧憬和毫不掩飾的得意勁兒,憨厚,樸實,帶著一絲鄉野的狡黠。
這份實實在在,帶著泥土氣,有股子精明勁兒又透著單純心思的樣子,終於徹底掃清了王凱旋心頭最後那點殘存的疑雲。
這不是什麼城府深沉的老油子,就是個身強力壯,腦子活泛有點小本事、眼下滿心隻惦記著娶媳婦蓋房子討生活的小夥子!
是塊上好的璞玉!
王凱旋心裡那股原本帶著審視與警惕的勁頭悄然轉化。
屬於那種長輩欣賞踏實肯乾的後輩,隱隱帶著包容的喜愛感油然而生。
那張嚴肅慣了的臉,也終於露出了進門以來最不加掩飾的輕鬆笑容,連眉間的川字紋都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