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下一次進山,除了這杆新式的五六半,那把膛線都快磨平的沙俄老“水連珠”也得背上。
甭管是打什麼槍,響一聲都是實打實的經驗,進一寸都算往那“高級槍法”的巍峨門檻上逼近了一步。
當日頭徹底沉入西山坳,暮色如巨大的鴉羽般籠罩雪林時,陳冬河拖著疲憊卻踏實的腳步,身影出現在陳家屯那熟悉的柴扉小院外。
人還未到,一股帶著炕煙和冷冽炊煙混合的氣息已撲麵而來。
院門那昏暗的光影裡,老娘王秀梅的身子佝僂著,布滿了老繭的手死死攥著黢黑的鬆木門框,大半張臉都探在門外。
眼神如鉤子般,死死釘著通向老林那條被雪半埋的小路儘頭。
那張原本因常年灶火忙碌和山風刮刺而透著紅銅色的麵皮,此刻緊繃著。
被巨大的焦慮揉搓得仿佛失了血色,每一個被霜雪刻下的深紋裡都盛滿了不安。
待兒子那熟悉的身影在昏暗中逐漸清晰,她眼中的那汪深潭,瞬間決堤似的,渾濁的液體就要湧出來。
“冬河!我的兒啊!你可算……”
話音未落,王秀梅已從門檻裡搶出一步。
那瘦弱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道,雙手鐵鉗般狠狠攥住了陳冬河的胳膊,手指隔著厚厚的棉襖布料幾乎要陷進他肉裡去!
她用力過大,身子都跟著晃了一晃,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兒子,渾濁的眼睛像篦子一樣掃過他全身的棉襖棉褲。
像是要把每一個補丁,每一道掛口都檢查一遍,生怕這捧在手裡怕摔了的獨苗少了塊肉損了根骨。
“娘,你看你,急啥咧?”
陳冬河咧開嘴,儘力讓笑容顯得輕鬆,抬手輕拍老娘冰涼僵硬的手背。
“山裡這點風霜雪雨,擱我這兒算個啥?你看這不囫圇個兒回來了?今天還撞大運,得著點稀罕物呢。”
“啥稀罕……”
王秀梅話音哽咽,後麵那句“稀罕玩意兒也不及你平安”還沒出口,被陳冬河緊接著的話炸成了齏粉。
僵在原地的不止是她,連屋子裡聞聲剛趿拉著靰鞡鞋走到門口的老爹陳大山,也像是被釘在了冰冷的雪地門檻上。
“哦,還有一檔子緊要事,得跟家裡和屯裡通個氣兒。”
陳冬河語氣儘量放得平穩,像是描述一場普通的林間發現。
“後山那片老林子……有山神爺坐殿了!虎毛虎爪印都見著了!”
“啥?!山神爺?!”
陳大山那張被歲月和風霜斧鑿刀刻的老臉,在昏黃的油燈映照下,“唰”一下褪儘了最後一絲人色。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乾瘦的身軀觸電般從炕沿邊彈了起來,手裡的紫銅疙瘩鑲玉嘴的老旱煙袋鍋子“哐當”一聲砸在坑窪的泥地上。
他渾然不覺,深陷的眼窩裡兩顆渾濁的眼珠駭然圓睜,幾乎要凸出眶外,死死瞪著兒子。
那震駭中透著的恐懼,沉重得如同那老林子壓下來的沉沉夜色!
“山神爺啊!我的老天爺——”
王秀梅一聲淒厲的尖叫,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胸口。
整個人往後便倒,如同風乾的稻草,軟塌塌就要栽進身後的雪地裡。
陳冬河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緊緊撈住,半抱在懷裡。
老娘的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風中最後的枯葉,一張臉瞬間成了糊窗戶的白麻紙,抓著他胳膊的手冷得像兩塊寒冰。
“虎……天殺的……要命的山神爺啊!冬河……我的冬河……這……這可咋整……”
“不能去了!那吃人的林子,咱再也不能去了!要死人的……真的會死人的啊!”
嘶啞的聲音像是漏了風的破風箱,透著一股浸骨的寒氣。
陳冬河心裡猛地一沉。
看著父親失魂落魄,母親幾欲昏厥的樣子,這才徹骨地意識到,他帶來的不是一條山野奇聞,而是一道索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