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老黃牛拖著的木軲轆車吱呀作響,那聲音乾澀刺耳,速度慢得如同在土路上拖著腿蹭。
陳冬河兩條腿倒騰得都比它利索。
他原本隻是平常走路,沒想超過牛,結果那老畜生走出去沒幾步,路邊一把被風吹雨打、早已發蔫枯黃的草葉子,又勾了它的魂兒。
老牛脖子一擰,碩大的牛頭便深深埋了下去,厚嘴唇不緊不慢地開始嚼巴那點乾澀的枯草,仿佛那是無上美味。
陳冬河勒住韁繩站在旁邊,心頭一陣窩火。
這老牛磨洋工的功夫簡直登峰造極。
家裡養著的那頭小駝鹿還沒長開骨架,估摸著長起來拉車能飛跑。
可眼下呢?
瞅瞅這慢吞吞的老黃牛,照這速度,到縣裡得啥時候了?
他從小打獵是好手,鑽山林如履平地。
可趕牲口拉車這細致活兒,還真沒正經乾過,經驗不足。
鞭子攥在手裡緊了又緊,猶豫著是不是該強拽著牛鼻子硬趕路?
又怕傷了這村集體的寶貝。
“冬河!”
身後遠遠傳來帶著喘的吆喝聲,是老炮頭深一腳淺一腳,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
陳冬河擰身回頭,臉上依舊沒什麼好顏色,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老炮頭緊趕幾步到他麵前,積雪在他腳下發出急促的咯吱聲。
他停下,雙手撐著膝蓋喘了幾口粗氣,那布滿褶子,被寒風吹得乾裂的臉皮動了動,帶著山風刮過般的糙勁和一絲難以啟齒的窘迫:
“冬……冬河兄弟!剛才是俺這炮仗脾氣衝了頂,對不住!俺把那幾個不懂事的崽子,全轟回去了。”
他緩了口氣,直起身,指關節有些發白地,捏著自個兒破棉襖的油亮袖口
“俺琢磨著……得趕緊去趟縣裡林業隊。你說得在理,誰說得準那大爪子,今晚就真摸進村?”
“俺是團結屯的守山人,這事兒壓不住!壓不住啊!”
“折了一個進去,躺醫院兩個,那都是家裡的頂梁柱,頂門戶的壯勞力……”
“再不能死人了!那……那都是擱一個鍋裡攪馬勺的鄉親爺們……不然,天得塌了!”
他那張風吹日曬的老臉,此刻灰敗下去,眼皮無力地耷拉著。
仿佛一夜之間被抽乾了精氣神,扛了座無形的大山,壓得原本挺直的脊梁都有些佝僂。
十二杆槍進山,還搭上仨人命才把那虎驚走?
可眼前這後生陳冬河,單槍匹馬,僅憑一把刀就捅死了一頭更壯的母虎?
想想這差距,老炮頭心裡那股子又羞又愧又悶,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之氣,頂得他五臟六腑都絞著疼。
隻覺得一股子寒意順著後脖頸子往上爬。
兩相比較,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是天淵之彆!
陳冬河冷冷地瞥他一眼,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針:
“自個兒招的禍事,怨不得天尤不了地。你們打眼瞧見那大蟲,就該立刻奔林業隊,哪來後麵這血糊糊的爛攤子?”
他話鋒陡轉,帶著一絲洞穿人心的銳利。
“弄死一頭老虎,能摳出多少錢?老把頭,你腰裡彆著的算盤,比誰都打得清吧!”
老炮頭臉皮臊得通紅,如同被人當眾剝了皮,嘴唇翕動了幾下,喉結滾動,一個字沒憋出來,隻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乾澀苦笑。
他確是犯了老獵人的通病。
仗著人多槍多,鳥銃加撅把子,想著照麵摟它一火,多大的猛虎也未必扛得住群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