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隊大院門口站崗的民兵小周認得陳冬河。
前些日子王凱旋特意帶這小子來過一趟,露過臉。
見陳冬河風風火火地過來,小周立刻熱情地打招呼:“冬河哥!找林隊啊?快,快進來!”
一邊說話一邊麻利地閃身讓開院門。
陳冬河邁進被厚厚磚牆圍著的肅靜大院,剛繞過影壁,迎麵就瞅見林總隊正端著個搪瓷飯盆,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梆子戲,趿拉著雙舊棉鞋,正要去食堂打晌午飯。
林總隊也一眼看到了陳冬河,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噌”地一下,像是擦亮的煤油燈,倏地放出光來。
他二話不說,把飯盆隨手往旁邊窗台上“咣當”一放,臉上瞬間堆滿了比老棉襖裡子還厚的笑容,三步並作兩步就迎了上來。
語氣親熱得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侄子。
“哎喲喂!是冬河啊!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給盼來了!瞧瞧我這都坐立不安地等你一上午了!快,快進來坐!外頭風大!”
他不由分說地就把人往他那燒著旺旺炭火,暖烘烘的辦公室裡讓。
“來來來,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林總隊親自從暖水瓶裡倒了滿滿一大杯熱水,直接塞到陳冬河手裡。
他搓著手,順勢就坐在對麵炕沿上,臉上表情轉換得比翻書還快,帶上了幾分沉重和後怕:
“你來的正好!上午,剛過晌兒那會兒,團結屯的老炮頭還愁眉苦臉地專門跑來我這兒一趟,前前後後仔仔細細給我學舌了……你們昨晚上遇到老虎那檔子事兒!”
他說著,擺擺他那雙布滿繭子的手,語氣帶著複雜,像是在替老炮頭描補解釋,又像是在安撫陳冬河。
“冬河啊,你是沒親眼看見老炮頭那模樣,臉煞白,跟剛刷了層石灰漿似的!”
“那老東西,雖說脾氣像炮仗一點就炸,性子裡頭又梗又強,人也算不上什麼活菩薩,可在山裡跑了幾十年,也算條敢闖的老山狗。”
“可這回啊,他是真急了,是真懵了!眼睜睜看著人差點喂了虎口,他是又驚又怕,一雙眼睛紅得能滴血!這才脫口而出說了混賬話。”
“冬河啊,你看這事……”林總隊往前傾了傾身子,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無比鄭重其事的關懷:
“你要是心裡頭還有疙瘩,氣還沒消,我這會兒就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往團結屯傳話!”
“讓老炮頭,還有他們打獵隊那幾個嘴巴沒把門的毛頭小子,麻溜兒、立刻、馬上!全都給我滾過來!”
“給你當麵,規規矩矩,明明白白地賠禮道歉!得擺足了誠意,直到你舒坦了為止!”
“你除虎英雄差點栽自己人手裡頭,咱林業隊說啥也不能讓你受這不明不白的委屈!是不是?”
陳冬河一聽這開頭幾句,心裡頭就“咯噔”一下,隨即嘴角彎起一絲幾不可查的冷嘲。
這老狐狸!
話頭起得夠漂亮!
張嘴就想用這人情債套人情債,拿幾句輕飄飄的道歉當免死金牌,替那老炮頭擦屁股。
這算盤珠子隔著肚皮都快蹦到他臉上了。
他臉上卻不動聲色地掛著恰到好處的感激笑容,輕輕啜了一口燙手的開水,潤了潤被寒風吹得發緊的喉嚨,卻根本不接林總隊遞過來的話茬。
等他話頭剛告一段落,陳冬河立刻放下杯子,直截了當地從懷裡掏出那張疊得四四方方、還帶著體溫的王凱旋批條,雙手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