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棟那張臉被長年日曬風吹弄得像開裂的核桃皮,此時被酒氣和炕熱蒸得微微發紅。
沒瞅見老娘王秀梅的影兒,估摸著是去灶下給廚間的李雪搭把手添柴禾去了。
“大舅!”
陳冬河咧開嘴,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笑得格外親熱。
“今兒是啥香風把您這貴人吹進我們家這寒窯裡來啦?”
他一邊說著一邊脫了靰鞡鞋,麻利地盤腿坐到炕沿另一側。
李國棟抬眼打量著陳冬河那結實如小牛犢子般的身板兒,還有那因山裡跑動而格外精神的眉眼神采,臉上的笑紋更深了,仿佛每一道褶子都在表達滿意。
外甥女李雪能找著這麼個既有真本事又有擔當,還能顧家的好後生,他這當大舅的打心眼裡替她高興。
往後這日子啊,就算紮下根了,有個靠頭。
“哎呀,我這不是求上門來了嘛!”
李國棟咂摸了一口散白,喉結滾動一下,那辛辣勁兒直衝嗓子眼。
陳冬河眼珠子一轉,故意把聲音拖得老長,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促狹模樣:
“喲!求我?嘿嘿嘿……那我這勁頭可就上來了!”
他上半身探過炕桌,那眼神兒活像看準了便宜的小狐狸。
“大舅您老要是真有事求我……那咱們可得先說好價碼……要不這樣……”
他故作神秘地壓低嗓門,話卻說得又響又清。
“您老先把您那如花似玉的親外甥女兒,許給我當媳婦兒,咱們辦了這件大事兒先?”
“我可一天到晚琢磨娶媳婦兒生娃熱炕頭,等得眼珠子都發綠嘍!”
李國棟被這混不吝的渾小子逗得哈哈大笑,唾沫星子都噴出來幾粒:
“你個臭小子!成!這門親事大舅我應了!應了!我家那朵水靈靈的小白菜,就許配給你這頭惡虎當媳婦兒!”
他笑著拿指頭點著陳冬河的鼻子,笑罵裡帶著正經。
“不過,陳冬河你小子給我聽好了!要是往後敢動我家小雪一手指頭,讓她受一丁點委屈,掉半根頭發絲兒——”
他板起臉,做了個凶狠的手勢。
“彆說我這當親舅的不答應,再加上你那三大個在煤礦下窯的舅爺,四條老槍口可都盯著你呢!饒不了你小子!”
這玩笑開得親熱,屋裡的氣氛更活絡了。
油燈的微光在人臉上跳躍。
李國棟這才正了正身體,抹了把嘴角的酒漬,說起了正經事:
“冬河啊,是真有事想勞煩你。聽說你這次起新房,要蓋兩間氣派的青磚大瓦房?還得買好些貴重的洋灰、好木料?”
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實打實的羨慕和愁苦,頓了頓又說道:
“我家那老四……國盛,你也知道的。眼瞅著三十大幾奔四十了,還單著,守著咱爹分下來的那兩間土坯房,年久失修,都快塌架了。”
“我這個當大哥的看著揪心啊,琢磨著趁現在農閒,咬咬牙關,也得給他蓋兩間頂好的紅磚房。”
“哪怕小點呢,好歹是個家業,像個窩!往後有媒人提親,咱也能挺直了腰杆子說句話不是?”
“可如今這光景,想買點磚,難啊!比上西天取經還難!”
“人家公社窯廠那大門口,天不亮那拖拉機、牛車、馬車就能排出去二裡遠!”
“排幾天幾夜都排不上號,還常有公社的拖拉機隊來加塞兒,好磚都緊著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