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寶的兩條腿膝蓋以下一片狼藉,露著森白的碎骨茬子和凍得發僵的筋絡。
破爛的棉褲被撕扯得如同爛布條,人算是徹底廢了。
失血過多讓他的臉蠟黃得像糊窗戶的舊紙。
嘴唇是詭異的烏紫色。
深陷的眼窩裡隻剩下一點渾濁的光。
隻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證明這具殘軀裡還掙紮著一絲活氣。
李大寶渾濁的眼珠吃力地轉動,終於捕捉到陳冬河的身影,那目光裡的愧疚濃得幾乎要溢出來。
也許這就是回光返照,他的聲音竟意外地清晰連貫起來,帶著一種奇異的解脫感,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費力:
“謝了……替我……報了仇……”
血沫子隨著話語湧出嘴角,讓他又吃力的掙紮了一番,才繼續說道:
“欠你的……這輩子……還不了啦……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殘破的身體向上掙了掙,似乎在凝聚最後一點殘存的氣力:
“求你……救救我兄弟……小寶……”
他大口喘了幾下,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用儘最後的力氣擠出後麵的話。
“家裡……不能斷了根啊……求你……我們……我們不該啊……”
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無儘的悔恨。
陳冬河沉默了片刻。
冰冷的山風卷著雪粒子,撲打著他線條冷硬的臉頰。
他蹲下身,平視著李大寶瞳孔已然開始渙散的雙眼,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冷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
“人都得為自己的錯買單,老天看著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李大寶眼中的光飛速地黯淡下去,嘴角極其艱難地扯出一個苦澀到極致的弧度。
隻喃喃地,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這無情的風雪山林做最後的交代:
“錯了……真的錯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那深陷的眼珠徹底失去了焦距,凝固在充滿痛苦和解脫的那一瞬。
至死,那雙眼都沒能合上,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飄著雪沫的天。
陳冬河看了幾秒。
送縣城醫院?
這殘軀怕是半路就得涼透。
就算真有奇跡能送到省城的大醫院,以眼下這年月縣醫院的醫療條件,也幾乎是十死無生。
況且,那幾十裡顛死人的山路……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從肩上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背包裡掏出早已備好的一捆粗麻繩。
目光掃過周圍被血浸透的雪地,揮刀砍下幾根手腕粗細、還算直溜的小樺樹乾。
用繩子將樹乾牢牢捆紮結實,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木排爬犁。
那些死狼,包括那頭狼王血糊糊的無皮屍體,都被他一股腦地丟在爬犁前半段。
他解下綁在背包外的一塊厚實的軍用防雨油布——這是跑山守夜人必備的家夥什。
小心地將李大寶那血肉模糊的殘軀,連同那張同樣帶著血腥氣的頭狼皮,仔細裹嚴實了,才放在爬犁最上麵。
一切收拾停當,他才拖起沉重的爬犁,繩索深深勒進肩頭,在死寂的雪林裡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一步步往回走。
被掛在樹上的李小寶早就看到了這邊的動靜。
他用還能動的那隻手,拚命摳扯著勒進皮肉裡的麻繩。
像個被摔壞的蟲子,終於從近三米高的樹杈上重重砸在積雪裡,發出一聲悶響。
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乎暈厥。
但他怕死,太怕死了。
強忍著兩條小腿白骨戳地,鑽心刺骨的劇痛,用兩隻胳膊肘和手掌死命扒拉著地上的凍土和積雪,艱難地向陳冬河的方向一點點挪動。
身後拖出長長的,混雜著血汙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