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拍了拍厚棉襖下結實的胸口,嘿嘿一笑,呼出一團白氣:
“奎爺,您就甭逗悶子啦!這點山路,擱過去在部隊拉練,就夠趟個來回!”
“彆說這個,您就是給我丟四百米障礙場,我也能給您衝個尖!”
那股子兵油子的倔勁兒和自信又冒了頭,眼神銳利。
“嘿!行!你小子比生產隊那頭最拉磨的倔騾子還有勁兒!”
奎爺哈哈笑著虛踹了他一腳,鞋頭沾滿了雪泥。
隨即神色一正,把手攏進磨得油亮的袖筒,湊近了壓著嗓子,聲音帶著煙袋油子的味兒。
“冬河,你前天跟我說的那事,我回去啊,琢磨了一宿,翻來覆去烙煎餅!越琢磨,越覺得那是條通天的大道!金光閃閃呐!”
“前頭我給你趟了趟路,”他朝縣城西街方向努了努嘴,聲音更低,像怕驚了樹上的麻雀,“本來該著我先去打個前站,遞個話。”
“可後來一尋思,冬河你這小腦瓜子轉得比我喝水的還快,你那章程盤算的,肯定比我這把老骨頭周全!索性等等你,咱爺倆一道去!”
“這事兒啊,你心裡那算盤子怕是早劈啪響了八百遍了吧?我跟著你乾,這就跟天上往下掉肉包子沒兩樣!”
他眼裡閃著精明和期待的光,直勾勾的看向陳冬河。
陳冬河連忙擺手,也壓著聲:“奎爺,您這高帽子再往我頭上扣,我這脖子都得壓斷了!”
“再誇?我這尾巴都快翹到房頂上,找不著梯子下來了。”
“既然您都鋪了線了,咱乾脆利索,麻溜兒過去?”
“我估摸著,那頭的人,八成脖子都等長了,眼珠子都盼綠了。”
他看了看旁邊兩個後生,是奎爺信得過的幫手虎子和小毅。
“噢?他們急啥?”奎爺眯起眼,像隻老狐狸。
陳冬河挑了挑眉頭:“他們手心裡攥著的那些票,這會兒就是廢紙一張!”
“眼瞅著就臘月了,數著指頭都能數到年關。年關年關,窮鬼都怕的關!票能頂肉吃頂油水喝?”
“咱拉過去的,可是實打實頂他們過年富富餘餘,揚眉吐氣的肥膘!您說,他們急不急?”
“咱去晚了,沒準人家以為咱黃了,轉頭就去找彆的門路,那可就抓瞎了!”
兩人頭碰頭,在刺骨的寒風裡嘰嘰咕咕又對了一遍數,確認了眼神。
這才裹緊那身露出棉絮,硬邦邦的破棉襖,像兩頭拱出圈,要去闖食的老熊。
頂著刀子風,深一腳淺一腳往縣城北街那片灰禿禿,彌漫著劣質煤煙味兒的礦工聚居區插過去。
北街這一片,低矮,緊密的紅磚或灰磚瓦平房一溜排開。
家家戶戶煙囪吐著灰白的煤煙,空氣裡一股子嗆人的劣質煤煙子味兒混著霜雪的寒氣,吸一口都辣嗓子。
這裡頭貓著的,十有八九是端礦上鐵飯碗的工人和他們的老小。
房子是礦上統一圈起來的家屬院。
雖然鴿子籠似的擠巴,可能住上公家抹了水泥縫的磚瓦房,在眼下這年頭,那就是鑲了金邊的保障,是吃商品糧的體麵象征。
礦場油水足,福利擱縣城那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兒。
城裡雖還沒明麵兒的買賣鋪子,可北街口的路邊,已經冒出些挎著柳條籃子,推著獨輪車的小販影子。
賣點針頭線腦,自家炒的嘎嘣脆的花生瓜子,甚至還有凍得梆硬的蔫蘋果。
礦工們下的是血汗,換的是命錢,舍得掏票子,也好個嘴裡嚼吧點油香解解饞,或是給家裡娃兒帶點零嘴。
奎爺領著陳冬河和兩個後生,縮到北街口一麵背風的光禿禿磚牆根底下,凍得直跺腳,鞋底在凍硬的地上磕得邦邦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