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暫時不符合“肉換票”價碼,比如隻有幾斤零散票的工人名字後麵,同樣被他飛快地記下了名字,住址和票數。
這一網,撒得很開。
隻有空氣中彌漫的,對肉食最原始的渴望和煤票摩擦的沙沙聲,是真實的。
那本破舊的小本子,此刻就是一張無形的巨網,網住了北大街冬日的饑腸轆轆。
搪瓷缸子裡沉浮的茶葉末散發出帶著陳味的溫熱香氣,暖爐散發的熱力驅散了屋外的嚴寒,卻化不開郭主任目光帶來的無形壓力。
陳冬河微微低頭,看著水麵自己的倒影在嫋嫋熱氣中模糊晃動,仿佛是在認真權衡利弊。
半晌,他像是終於下了決心,抬起頭,臉上又露出那副帶著點年輕人莽撞和實在的笑容。
“嗨!郭叔既然都問到這兒了,咱自家人還有啥不能說的?”
他放下茶缸,雙手一攤,顯得很坦蕩,甚至帶著點“掏心窩子”的憨直。
“其實也沒啥不能講的,我和奎爺就是想拿那些票,去磚窯廠換個好點的價格,弄點紅磚頭。”
“您也知道,家裡要蓋新房,那邊卡的緊,批條容易,拿磚難啊!”
他語氣裡故意帶著點對“衙門辦事”的無奈,仿佛深受其苦。
郭主任眉頭一挑,對這個有點“意外”的答案似乎並不滿意。
他的身體往後靠了靠,陷進破舊人造革沙發裡,發出嘎吱一聲,彈簧硌得他微微挪了下屁股,手指繼續敲著掉了漆的茶幾:
“磚窯廠?紅磚?那玩意還用煤炭票去換?市裡批條子還不夠?拿著條子去窯廠提貨不就行了?”
他顯然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甚至有點“小瞧”他的意味。
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探究笑意,眼神像鉤子一樣在陳冬河臉上刮著,想刮出點真東西來。
“嗨呀,郭叔您可是說到點上了!條子是批了,可也得能拿到磚才行啊!”
陳冬河一拍大腿,身體也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點心照不宣的意味和底層辦事的油滑。
“您猜怎麼著?窯廠那邊缺煤!五個大窯,就倆能出活兒,為啥?沒煤點火啊!”
“紅磚頭現在是稀罕物,排隊等磚的車能從廠門口排到城外去!有票沒磚,那票不是廢紙也差不多嘍!”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磚窯廠的困境,手指在桌上比劃著排長隊的架勢,仿佛親眼所見。
他觀察著郭主任漸漸皺起的眉頭和若有所思的眼神,知道對方聽進去了,繼續說道:
“我和奎爺盤算著,直接拿著煤炭票去找他們,那不擺明了告訴人家,嘿,我有路子搞到煤?”
“他們窯廠最缺什麼?不就缺這玩意嗎!”
“人家自己也有搞煤的門路,雖然慢點,但真要被咱們斷了或者搶了生意,到時候一打聽,不就直接把咱們這條線掐死了?”
“搶咱們生意?那是輕的!指不定背後使啥絆子呢!咱小門小戶的,可經不起折騰。”
他這話半真半假,點出了風險,也暗示了對方可能的反應,把“悶聲發財”的道理講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