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促狹地瞟向臉色漸漸陰沉的周廠長。
“說起來,還得謝您們礦上煤廠。這福利……發得可真是時候!敞亮!解了燃眉之急啊!”
他拍了拍胸口,那遝票子隔著棉衣發出悶響,像在敲打周廠長緊繃的神經。
周廠長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握著熱水碗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像是想起什麼,搖頭苦笑,拿手指虛虛點了點陳冬河,語氣帶著點無奈和了然:
“行啦,小子,彆在我這兒耍花槍、敲邊鼓了。昨天晚上我琢磨了一宿,想明白了。”
“這事兒賴我!是我們管理上有縫兒,規章製度不嚴實,被你小子鑽了空子,鑽得……漂亮!”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點棋逢對手的審視。
“那礦上發的福利煤票,拉回去燒灶做飯、點個爐子還行,可要入高爐煉鋼、進電廠鍋爐?指標根本不夠格!熱值差遠了!”
“頂多給磚窯廠、石灰窯糊弄糊糊弄窯火。可誰能想到……嘿!你小子眼毒手快,專挑這軟肋下手!”
他頓了頓,歎了口氣,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像刀子一樣刮過陳冬河的臉,那審視的目光仿佛要把他裡外看透。
“咱爺倆也彆繞彎子打啞謎了。這煤票是燙手山芋,你攥著,對我不利,指標缺口填不上,烏紗帽不穩。”
“對你……日後麻煩更大,樹大招風,夜長夢多。”
“這樣,我六十塊一噸,收了,現錢結算!幫你解套,也當交個朋友,日後好相見,咋樣?”
這價碼比昨天陳冬河“換肉”折算的成本高了一倍還帶拐彎,誠意不可謂不足。
那公文包年輕人下意識地摸了下包,似乎那厚厚的現鈔就在裡麵。
陳冬河把碗底最後一點粘稠的粥刮進嘴裡,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搖頭。
然後,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周廠長眼前晃了晃,笑容帶著點天真和無辜:
“周廠長,您覺著我傻?還是覺著我好糊弄?”
那根晃悠的手指,像根針,紮在周廠長努力維持的鎮定上。
周廠長眉頭猛地一擰,心頭火起:“什麼意思?難道……”
他心裡咯噔一下,一個更離譜的念頭冒出來,卻不願相信。
“一百塊!”
陳冬河笑眯眯地,輕飄飄吐出一個讓堂屋裡空氣瞬間凝固,溫度驟降的數字。
“人家昨天就給我開到這數了!現錢!磚頭白送!您瞅瞅我這記性,剛還給您提過醒兒呢!”
他重重拍了拍胸口,那遝厚厚的煤票隔著棉襖發出沉悶的,令人心顫的窸窣聲。
那聲音在寂靜的堂屋裡格外刺耳。
“放屁!”
周廠長“霍”地站起,椅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再也壓不住心頭的邪火,聲音都劈了叉,失了平時的沉穩。
“哪個磚窯廠敢給一百塊一噸?!他燒出來的是金磚?!他馬三兒窯裡燒的是金元寶不成?!胡說八道!”
堂屋裡死寂。
老奎端著粥碗的手一哆嗦,粘稠的棒子麵粥差點潑到他那件油亮的羊皮襖上。
虎子驚得下巴快掉地上,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一百塊一噸?
我的老天爺!
換肉都能換幾大車了!
冬河這小子是真敢張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