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付清?
下個月的計劃煤就得斷頓!
到時候板子打下來,彆說烏紗帽,搞不好還要扣頂“破壞國家計劃”的帽子。
他後背的冷汗黏住了粗布襯衫。
可眼前這年輕人……
周廠長抬眼,目光複雜地掃過陳冬河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
明明才二十啷當歲,眉宇間還帶著點未褪儘的青澀,偏偏那眼神沉得像口古井。
那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勁兒,倒像是浸淫官場半輩子的老油條。
他深吸一口氣,劣質煙草和土牆的黴味衝進鼻腔,壓下翻騰的憋悶和一絲被拿捏的羞惱。
他當然知道,這跟頭栽得不冤,眼下更不是置氣的時候,得先想辦法找補!
“冬河啊……”
周廠長放下茶杯,瓷底重重磕在斑駁掉漆的八仙桌上,發出沉悶的脆響,震得桌麵煤油燈的火苗都晃了晃。
“咱明人不說暗話。這事兒,是我這邊……管理上出了紕漏,讓你鑽了……咳,讓你瞧出了門道。”
他艱難地吐出“紕漏”兩個字,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稍微緩了口氣,又繼續說:“八百多噸,不是小數。你既然能點出這個病根,想必……也有治病的方子?”
他身子微微前傾,手肘壓在膝蓋上,粗呢褲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急切。
目光,卻像探照燈緊緊鎖住陳冬河。
“隻要我能辦到的,沒二話,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
這承諾的分量,在計劃經濟的年代,砸下去就是一個鐵飯碗的坑位,足夠改變一個農村家庭的命運。
陳冬河臉上這才浮起一點真切的笑意,像冰封的河麵裂開一道縫。
他手指在粗糙的桌麵上輕輕一叩,發出篤篤的輕響:
“周廠長爽快。說起來,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我二叔……”
他語氣放慢,帶上了點家常的暖意,仿佛隻是鄰裡間托付一件小事。
“您可能聽說過,陳滿倉,在鄰村磚窯廠背磚。那活計,是真能累折腰啊!”
“三伏天窯洞裡頭烤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三九天寒風裡吹著,手腳凍得跟胡蘿卜似的!”
“一年到頭掙那幾個工分,也就勉強糊口,連給家裡娃添件新棉襖都緊巴。”
“我這當侄子的,看著心疼。要是……要是能給他尋個輕省點,穩當點的活計,不用再拿命換那點嚼裹,我這心裡的大石頭,也算落了地。”
他頓了頓,眼神裡透出追憶的光,語氣低沉了些。
“您是不知道,我二叔這人,性子直得像筒子,脾氣爆得像火藥,可最護短。”
“小時候我被村東頭王家那幾個半大小子堵著打,搶我挖的野菜,我二叔抄起扁擔就衝過去了。”
“頭都讓人開了瓢,血糊了半張臉,還死死護著我,吼著誰動我侄子試試……”
這話半真半假,卻把那份叔侄情誼渲染得十足。
點明了他二叔的“實在”和“護犢子”的秉性。
這樣的人,進了廠,用好了是把好刀,但也得有人看著點。
周廠長心裡那點疙瘩瞬間鬆了大半,甚至隱隱覺得占了便宜。
一份工作!
這事兒雖然棘手,但比起八百噸煤的窟窿,簡直是芝麻換西瓜。
他腦子裡飛快盤算著廠裡的崗位。
下井挖煤?
不行!
太苦太險,陳冬河肯定不乾,自己也落不著好。
洗煤車間?
活臟,也累,煤灰能把人染成黑鬼。
運輸隊?
得要技術,考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