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對趙翠花僅存的,名為“丈夫責任”的憐憫,被更強烈的,對自由呼吸的渴望和對溫存生活的向往,碾得粉碎。
跟著趙翠花,是暗無天日的折磨。
離了她,跟著素芬,那才叫過日子!
陳冬河那一腳,徹底把他踩醒了。
“你……你說我心狠?”
老宋的聲音起初發顫,但越說越響,積壓多年的怨憤找到了出口,像決堤的洪水,衝垮了所有顧忌。
“趙翠花!你摸著良心問問趙家屯的父老鄉親,再問問陳家屯的老少爺們!有誰說過你趙翠花一個好字?!”
“我在陳家屯,起早貪黑,哪個月不是滿工分?”
“彆人嫌臟嫌累的掏糞坑,扛麻包的活,我老宋二話不說搶著乾!”
“圖啥?不就圖把日子過下去,圖個安生嗎?我忍!我他媽忍了十幾年!可你呢?!”
他猛地站起來,身體因激動而微微搖晃,手指幾乎戳到趙翠花鼻尖,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
“你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非打即罵!”
“剛才你爹抽你大耳刮子,你知道我心裡想的啥?”
“我想叫好!我想上去也給你倆大嘴巴子!”
“我老宋特娘的窩囊了一輩子,今天沒動手揍你,已經是對你最大的仁義了!”
他渾身都在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長久壓抑後的,近乎虛脫的釋放。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呼吸都帶著自由的顫音,胸膛劇烈起伏。
這十幾年的憋屈,今日一朝吐儘,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涼的井水,說不出的痛快!
陳冬河冷眼看著這場鬨劇,不再廢話,一把奪過趙翠花手裡的鉛筆和剩下的半張紙,龍飛鳳舞地寫起離婚聲明。
寫罷,他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冰冷無情:
“趙翠花,你乾的事,天知地知。多餘的屁話,老子懶得聽!記著,彆把老實人往死裡逼!逼急了,閻王爺都救不了你。”
他目光如電,帶著森然寒意,掃過臉色煞白的趙守財。
“你爹最有體會,不信你問他。要不是我們到得及時,這會兒你們家該披麻戴孝哭喪了!”
他強硬地拽過老宋和趙翠花的手,沾了趙守財慌忙從屋裡翻出來的,劣質猩紅的印泥,重重按在聲明上。
那鮮紅的手印,像兩滴凝固的血,刺目地宣告著一段孽緣的終結。
陳冬河將聲明折好,塞進老宋汗津津,粗糙的手心:
“收好了,這就是你逃出生天,重新做人的路引。回頭找個日子,帶她去公社把章蓋了。”
“這陳家屯,你也甭待了,開春,進城,打工去!”
“外頭的天地寬著呢,你這把力氣,養活老婆孩子綽綽有餘!”
他意有所指,目光深沉。
老宋攥著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紙,聽著“養活老婆孩子”幾個字,身體劇震。
渾濁的眼睛裡猛地迸發出一道光,死死盯著陳冬河。
劉素芬!
冬河是說……是說素芬也會出去!
他真能……真能有那麼一天?
和素芬一起……養活孩子?
這個念頭像火種,瞬間點燃了他灰暗的生命,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和猶豫。
他用力點頭,感激的看著陳冬河,把那紙聲明緊緊攥在胸口,仿佛攥住了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