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壯利索地跳下車,沉重的翻毛大頭皮鞋底砸在凍得硬邦邦的地麵上,“咚”地一聲悶響,砸起一小團黃塵。
他蒲扇般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熱情和分量,重重拍在陳冬河略顯單薄的肩膀上。
力道大得讓陳冬河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說實話,我頭一天就想給你送!可這磚……”
他嗓門洪亮,震得旁邊看熱鬨的娃兒一縮脖子,語氣裡卻帶著滿滿的無奈和一絲顯擺。
“太搶手了!剛安排車,就被縣裡新開工的那個什麼……對,塑料廠!半道截了胡!”
“現在啊,城裡鄉下到處都在砌牆蓋樓,這紅磚比過年案板上油汪汪的大肥肉還金貴!”
他湊近些,聲音壓低了點,卻剛好能讓周圍豎著耳朵,屏息靜氣的張鐵柱等人聽個大概。
“老弟,依我看,你們這山坳坳裡也該再起兩座窯!可惜啊……煤是個大難題,批條子難呐!比找媳婦還難!”
他話鋒一轉,眼珠子亮得驚人,像發現了兔子洞的獵狗,一把攬住陳冬河的肩頭,幾乎把他半個身子箍進自己帶著濃重汗味和機油味的懷裡。
嘴巴幾乎貼著陳冬河的耳朵,呼出的熱氣帶著濃重的劣質煙味,聲音壓得如同蚊蚋:
“不過……我這趟來,可不止送磚。手頭有個燙耳朵的小道消息,剛從縣裡飯桌上聽來的,琢磨著可能對老弟你有大用,想不想聽聽?”
陳冬河心中微動,麵上卻紋絲不動,隻笑著點頭,同樣壓低聲音:
“牛哥拿我當自己人,有好事想著我,我哪能不識抬舉?洗耳恭聽。”
牛大壯嘴唇翕動,語速極快,幾個帶著濃重方言腔調的詞,像燒紅的炭塊,一個個鑽進陳冬河的耳朵裡:
“……前進製衣廠……快撐不住了……上頭鬆口……能轉……”
陳冬河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心臟也跟著漏跳了一拍。
這消息……竟與他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片段隱隱重合!
上一世,母親驟然離世的悲痛像厚重的烏雲,將他整個人死死籠罩。
外界的風雲變幻,他根本無心關注。
後來遠走他鄉七年,再回來時,許多事早已塵埃落定,隻餘下舊報紙上冰冷確鑿的鉛字記錄,像刻在石碑上的墓誌銘。
但此刻,牛大壯帶來的這則“小道消息”,像一把生鏽卻精準的鑰匙,哢噠一聲撬開了他塵封的記憶鐵盒。
那些模糊的鉛字瞬間變得鮮活滾燙!
“老弟,你覺得……這事兒靠譜不?”
牛大壯搓著粗糙的大手,眼巴巴的看向陳冬河,語氣裡既有小心翼翼的試探,也有按捺不住的躁動。
“明麵上是國營大廠,可誰不知道那前進製衣廠早就是個空架子?”
“工人工資都拖欠大半年了,聽說開春就要散夥!”
“這時候突然傳出來能轉給私人……我總覺得,像有人在下套?”
“那機器,縫紉機,聽說還是蜜蜂牌的呢!嶄新的!”
陳冬河沒有立刻回答。
他習慣性地眯起眼,目光似乎落在遠處黛青色,起伏如獸脊的山巒線上,實則大腦在飛速運轉、權衡。
將牛大壯的話與記憶碎片,與對當下政策那微妙風向的理解反複碰撞、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