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陳冬河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像山坳裡那口老潭:“牛哥,隔行如隔山啊!那製衣廠……水太深。”
他嘴角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帶著點洞察世事的意味,微微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你以為找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娘,踩著縫紉機噠噠噠就能成?”
“那是大廠子,機器要保養、要維修、要換零件,那些齒輪、梭子、皮帶,哪一樣不得伺候?”
“原料布匹棉花要有穩定來源,不是供銷社批條子,就得去黑市撞大運,哪條路好走?”
“做好了衣服還得有門路銷出去,供銷社的門檻是那麼好進的?哪一樣是省油的燈?”
“再說了……”他頓了頓,拋出一個關鍵信息,“我隱約聽說,上半年那場大火,不光燒了庫房積壓的布匹,怕是連原料供應商也得罪狠了,渠道早斷了根吧?”
“半年不開工,機器生鏽,人心散了,就是座吃山空的金山也得掏空嘍!”
牛大壯聽得連連點頭,脖子上的青筋都因為興奮鼓了起來,眼神更亮了,像添了燈油:
“對對對!還是老弟你門兒清!看得透!想得遠!那……依你看,這事兒真不能碰?一點縫兒沒有?”
他顯然還是不死心,手指下意識地搓著油膩的衣角,仿佛那點“縫兒”能被他生生搓出來。
“難!”
陳冬河輕輕吐出一個字,像塊冰坨子砸在地上,乾脆利落。
話鋒卻悄然一轉,帶著點不經意的點撥,目光掠過村口那片貧瘠的,隻長茅草和酸棗棵的坡地,望向縣城的方向。
“不過……那廠子占的那塊地皮……”
他沒把話說完,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未來那地價翻幾十倍的景象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現在政策剛鬆動,協議寬鬆得像張草紙,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隻是眼下資金……
他念頭急轉,想到即將到來的春節和那個關鍵的“轉折點”,想到趙守財家地窖裡那些冰涼硬實的家夥什,心裡反倒不急了。
牛大壯不提,他差點忘了這茬,現在倒是個引子。
“牛哥,”陳冬河突然反問,臉上的笑容帶著點洞悉人心的揶揄,像看穿了對方的心思:
“你巴巴地冒雪趕來跟我說這個,該不會是你自己動了心思,想盤下那個製衣廠吧?”
“以你牛老板如今的身家,響當當的萬元戶底子,咬咬牙拆借拆借,也不是沒可能?”
他特意強調了“萬元戶”三個字,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旁邊豎著耳朵,聽得半懂不懂卻一臉敬畏的張鐵柱等人聽個真切。
“哎喲,我的好老弟!”牛大壯猛地一拍大腿,臉都皺成了風乾的橘子皮,“你可彆拿老哥開涮了!七百多號工人!一人一年工資就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