嶂冥山終年霧氣繚繞,厚重的雲層遮蔽天光,使得山腰以下幾乎不見曦月。
唯有越過山腰,偶爾才有雲開霧散之時,日光穿透霧氣,灑在那些生長了數百年的古樹上。
它們的葉片覆著一層蠟質,在太陽的照耀下泛著粼粼微光,像是無數細碎的琉璃碎片嵌在枝頭。
白晝時分,秦曄的作息極有規律。
上午,他會在山頂的斷崖邊練習法術,或是與池越切磋。
池越很少動用全力,大多時候隻是懶散地倚在樹下,指尖凝出一縷妖力化作屏障,任由秦曄的符咒、劍氣撞上來,再輕描淡寫地化解。
偶爾興起,他也會親自下場,不用妖力和法術,純憑劍術和身法與秦曄切磋。
秦曄雖然天資聰穎,卻吃虧在積累與經驗上,總是很快便敗下陣來。
輸得多了,秦曄不服,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上剛得來的修為開始耍賴,兩人便在林間追逐纏鬥,驚得鳥雀四散。
最終往往以秦曄被池越按在樹乾上告終,山君發絲垂落,金瞳含笑,近在咫尺的呼吸讓秦曄耳根發燙。
下午,秦曄便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書,池越則在一旁處理山市的事務。
靈雪不喜歡這些瑣事,整日混在山林間,觀察那些開了靈智的小妖。
它尤其喜歡毛茸茸的精怪,常常化作光團,蹲在狐狸或兔子的頭頂,指揮它們玩一些簡單的遊戲,很是自得其樂。
到了夜晚,池越不再去巡視山市,而是帶著秦曄深入嶂冥山底層,參悟蜃珠中的法則。
嶂冥山並非固定於三界之內,它更像一艘漂泊的船,時常脫離現世,在混沌與虛實的夾縫中遊移不定。
唯有月圓之時,它才會短暫停泊,開啟與三界相連的通道。
——這個通道僅存七日,若無人控製,出口多半會落在妖界,偶爾也會出現在人界的荒僻之地。
蜃珠需要生靈的情緒與欲念來演化小界,因此吸引了許多妖精鬼怪來此交易、定居,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山市。
秦曄起初不明白參悟蜃珠有何意義,可每次入定時,他總能輕易沉浸其中。
仿佛意識被拉入一片浩瀚海洋,無數生靈的念頭和記憶如絲線般交織,而他隻需輕輕撥動其中一縷,便能窺見萬千變化。
一次入定,往往便是數個時辰過去。
醒來時,池越仍靜坐在他身側,金瞳映著蜃珠的微光,深邃難測。
“參悟這個,到底有什麼用?”秦曄曾問。
池越隻是微微一笑,指尖輕點他的眉心:“日後你自會知曉。”
這個世界的上限不高,擔心他的神魂承受不住,池越便沒打算讓他想起來。
秦曄見他不願多說,也不追問,隻是心裡隱隱有種預感——自己遲早會知道一切。
他猜測著,或許是在某個月圓之夜,當嶂冥山再次停泊於三界邊緣。
又或許,是在更遙遠的未來,當命運終於揭開最後一層帷幕時。
山市的燈火如星河傾落,在濃霧中暈開一片朦朧的光海。
“山市還熱鬨著。”秦曄伸手戳了戳身旁池越的臉頰,“陪我去逛逛?”
池越懶洋洋地掀起眼皮,金瞳裡映著遠處晃動的燈籠:“你這張臉太招搖。”
指尖一勾,一件繡著暗紋的黑袍便裹住了秦曄,“得偽裝一下。”
秦曄低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鬼手",還沒來得及驚歎,肩頭突然一沉。
池越變成一隻巴掌大的小猞猁正蹲在那兒,尖耳上的聰明毛被夜風吹得一顫一顫。
琉璃似的眼珠斜睨著他,尾巴還故意掃過他脖頸。
秦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他一把將小猞猁摟進懷裡,對著毛茸茸的耳尖連親了好幾下。
池越掙了掙,最終放棄般地把爪子按在他臉上,小爪子上的肉墊軟得不可思議。
秦曄還在沉迷吸貓,沒注意到那雙眼瞳深處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
青石板路兩側浮動著幽藍的磷火,照得往來精怪的身影如皮影戲般詭譎生動。
半透明的幽魂與實體妖修在街道上擦肩而過,空氣中飄著不知名的甜香、草藥的苦味,還有不知名獸骨熬湯的腥鮮,混在一起竟莫名和諧。
秦曄在賣魚乾的攤前駐足,油紙包裡的銀魚閃著細碎磷光。他撚起一條遞到肩頭:“嘗嘗?”
小猞猁嫌棄地彆過臉,尾巴拍了拍他的後頸。
攤主——個頂著魚頭的精怪嘿嘿直笑:“客官,咱家還有湖裡剛撈上來的鮮蝦……”
“不必了。”秦曄乾笑著退開,轉而買了包蜜漬梅子。
這回肩上的毛團倒是湊過來嗅了嗅,粉舌卷走一顆,酸得耳朵都抿成了飛機耳。
穿過一片飄著紙錢的占卜攤後,秦曄突然被一抹金光晃了眼。
古舊的桐木匣裡,躺著枚龍眼大的鈴鐺。
上麵鏨刻著精巧的蓮花如意雲紋,輕輕一搖,聲音竟像遠山落雪般清冷乾淨。
若是用紅繩係在小猞猁頸間,定然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