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爾端著一副笑臉,詠歎調般優雅的吐詞,如同大提琴一樣醇厚的嗓音沉緩流出:
「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向我說明來意吧。」
他說的竟然不是他們所熟悉的母語!
季誠瞪大了眼睛,這句話他沒一個字母是聽懂的。
——某個隻會打架的武夫有點後悔沒進修理論課了。
齊淺低垂著頭靜靜聽完,感覺用詞和發音像是大洋彼端那邊國家的語言。
有些細微處與她所學的不同,像上個世紀的調調,但大致意思猜得出來。
但她驚訝之感不比季誠少——詭異裡竟然有講外語的?事實上,光看安爾·伊斯的名字和那一張臉就知道他做人時,同自己不是一個人種。
078也挺驚訝,爻清在寫人物背景時一筆帶過的語言竟在這時派上了用場,並且沒有被係統判定為OOC。
這也隻能說明,爻清在設定語言種類時有認真讓其貼合安爾所生活的時代背景,係統審核通過,沒有邏輯混亂。
新手能注意到這一點很難得,爻清真有點子天賦在身上。
既然對方不說大夏語是理所當然的。
要問眾人為何詫異,就要從這個詭異的世界說起了。
能在詭異世界裡長存的必然是怪物,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此方世界降臨了這麼久,人類多多少少也摸出了些門道。
詭異大多為人形。雖然他們缺胳膊少腿,不是身上多點觸手,還是胸口少點器官,都勉強可以說是人形。
他們懂得趨利避害,也能夠交流,但無一例外都極其危險,沒有良知和道德這種東西,以人類血肉為食。
再根據詭異本身的行為樣貌,其副本風格以及副本任務,不難推斷出這些怪物實際上是由人類轉化而來的,並且各個時代各個地區的人都有。
可問題就出在交流上,這些詭異所說出口的話在不同國家的人耳中,卻都是自己最熟悉的母語。
就像這個世界自帶翻譯器一樣。
也就意味著每一位詭異出口的話皆在世界的監控之下。
一旦觸及詭異世界的隱秘,規則還有核心知識一類的信息,就會被自動消音。
如今他們麵前卻出現了個能屏蔽詭異世界乾擾的家夥,不知是福是禍……
安爾見他們一臉茫然加震驚,略微沉思了兩秒,然後恍然大悟似又重複了一次剛剛的話。
“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向我說明來意吧。”
青年的語調仍舊如詠歎一般,但這次用的是大夏語,應當是世界翻譯過的話。
不是沒有詭異以友好的姿態麵對人類,可他們不管語言上多麼禮貌和藹,從骨子裡透出的非人感總會時不時提醒著人類一方,他們已經是怪物了。
可季誠正視安爾,在主觀上總會認為他是人類,這是一種很微妙的錯覺,也更讓他警惕眼前這個詭異。
“我們在找出去的路。”他沒有遲疑地報出來意,也是進一步試探這個詭異的態度。
安爾·伊斯含笑點頭,“既然如此,或許我能為你們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
青年招手喚來安靜站在一旁的安妮小姑娘,無需多說什麼,對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妮提著裙擺輕快走向這群人,在安爾看不到的角度下衝季誠做了個一般人做不出來的鬼臉——她咧開嘴,兩隻眼睛突然下落,在安爾看見之前又接住眼睛安了回去。
“安妮會為你們帶路的。”安爾解釋完後稍稍一頓,老好人一般繼續道:“你們身上有詛咒,沒關係嗎?”
剛見麵時就看到了,這群人類身上的鮮紅印記。也是隻有詭異可見的“通緝令”,不過用詛咒這一說法更容易理解。
“詛咒……”季誠沉吟片刻後道:“多謝,但沒關係。”
不是罕見的情況,詭異對人類下的詛咒不外乎是些格外吸引怪物的bUff、進入詭異世界便實時定位,亦或者是“懸賞通緝”。
季誠想著,看鬼新娘走時的架勢,詛咒應當是最後一種,將自身力量以血肉為媒介附加在他們身上,誰殺了他們誰就能拿到鬼新娘的部分血肉吧。
這個安爾無故提醒他們,目的尚不能分辨,季誠雖是第一次見對人類態度如此平和友善的詭異,卻也沒有放下警惕心。
詭異監管局守則第一條:絕對不能信任詭異。人類一方曾為驗證這點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林嘉指尖微微露出一小節焦黃的符紙,他朝季誠微微點頭,示意這個來路不明的詭異說的都是真話。
齊淺隱晦地看向自家隊長,得到一個“暫時安全,不要輕舉妄動”的眼神。
做了一次好人好事後,安爾便不再說什麼,也不甚在意這幫人搞些小動作的樣子,又坐回長椅上去了。
季誠等人又小心翼翼試探了幾次。見無法再從他這獲取更多信息,便跟在安妮之後,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朝另一方向走去。
待到眾人身影離去至消失不見,長椅周遭複又安靜下來,微風徐徐吹過,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搭上安爾的衣角。
白貓歪了歪腦袋,聲音有些失真。
“安爾明明已經不喜歡人類了,為什麼還要幫他們?”
安爾並未作答,好像多年不見天日的人終於見到藍天一般,他閉著眼睛,極其舒適地倚在紅木長椅上曬太陽。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遲遲等不到回話的伊琺望著青年的白皙脖頸。
扁圓的瞳仁在瞬間內收縮成一條豎線,雪白的毛發從尖端開始焦黑卷曲,一條條被撕扯過的傷痕出現並擴大。
原本暖洋洋的周身籠起一層冷意。
明晃晃昭示著危機的逼近。
安爾輕輕瞥他一眼,在白貓準備撕開他脖子的前一秒慢悠悠出聲。
“為什麼覺得我是在幫他們呢?伊琺。”
伊琺霎時呆愣住,身體的異變同時暫停,難道他想錯了?
可不求回報的送人類離開詭異世界,這不叫幫助嗎?
當年那場大火沒能將玩偶之家焚燒殆儘,反而引來了世界之外的隱秘注視。
迷霧降臨,詭異紛至遝來。
無故消失的小鎮鎮民,莫名有了意識的玩偶,完好如初的玩偶店,以及陷入沉睡的玩偶製作家……
聖心小鎮被迷霧包裹多年,安爾雖一直在沉睡,三個陪伴他最久的玩偶卻可以自由活動,在某些特殊時期,他們可以與迷霧本身交流。
問及安爾到底要睡多久,迷霧給出的回答總是:該醒的時候自然會醒啊。
和隻有伊琺能聽見的後半句:醒後的他還是不是你們的主人,這就不好說了。
問不出彆的信息,伊琺隻得暗自猜想,迷霧都可以讓玩偶獲得生命了,改造一下他們的主人好像也不是難事?但迷霧的意思,似乎不是簡單的身體改造。
安爾會變成另一個人嗎?玩偶的腦袋想不了多複雜的東西,他們隻會忠於那個獨一無二的靈魂。
要問伊琺為何確信迷霧說的是真話,並且認真懷疑過還在沉睡中的主人,就與他的預言天賦有關了。
伊琺沒將自己聽到的消息告訴另外兩個小夥伴。
如果不是安爾,就由他來殺掉吧。
要是安妮知道這件事,她肯定會很傷心。這種可能性將會為他們長久的等待裹上一層陰影。
如果真的發生了,安妮肯定既不想對安爾的身體動手,又不能忍受安爾的身體被另一個人占據。
最終還是會躲在角落裡哭的吧。
安爾蘇醒之時,相比純粹激動高興的安妮,伊琺的情緒裡夾雜著冷靜的審視。見那人如記憶裡一般溫柔地笑,他鬆了口氣。
可伊琺看到,自己那傷痕累累的主人竟然在幫助闖入領域的人類……嗎。
那場大火理應燒儘了安爾·伊斯對人類的好感,能冷眼旁觀就已經是給他們臉了。
數不清的時間足以將當年埋藏在心底的懷疑的種子催生成參天大樹。凡有一絲風吹過,整棵樹的葉子都在瑟瑟作響。
就如同懷疑本身,隻要安爾表露出一點點不對,便足夠牽動伊琺敏感多疑的神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