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下墜的感覺可不好受,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上半點保護措施也沒有的情況下。
在這樣的失重感下,爻清恍惚間看見那濃稠的黑色中,有觸手似的東西正張牙舞爪地向他伸來,又幾近溫柔地包裹住他。
祂說:“睡吧,吾賜你一場夢魘。”
於是爻清閉上眼,墜入祂體內,觸碰到第一枚塵埃。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夏國作為文明古國,所曆經的朝代更迭數以萬計,爻清再次睜眼,發現自己成為了某個末代王朝的——流民。
他拖著不屬於自己的、骨瘦如柴的肢體,隨著形容枯槁的人流自北向南奔逃。
自然,爻清不願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被那個不知名人物推著走,他嘗試脫離流民的隊伍,這具身體很快就會因為各種原因死亡。
餓死隻是最常見的結局,流石、疫病、荒野的走獸、走投無路的土匪……
他死後又會重新降臨到流民隊伍中,好像非要走到流民南下的終點,才能結束這場輪回。
爻清這一路走來,不知替換了多少具身體,他最初還有心思打聽這次遷徙的原因:無非是外族不滿饑一頓飽一頓的畜牧生活,所以打進了中原,統治者昏聵不敵,隻得南遷。
死亡帶來靈魂上的負重,讓他很快如那些流民般彎下脊梁,眼中隻餘人間煉獄。
南遷的路程何其漫長,硝煙遮蔽天日,人間不再有日月流轉,取而代之的是人群的靜默。
一切可以飽腹的東西都被吞下,每天仍有人無聲的消逝。
在精神極度緊繃的狀態下,一聲聲抱怨很容易升級成尖利刺耳的謾罵,口舌之戰很快升級成肢體上的衝突。
通常情況下雙方會因饑餓無力停下一場荒誕的鬥爭。
人人冷眼旁觀,人人期待著倒下的敗者可以成為生命的供養。
有人埋葬幼子誓言保全其母,嬰孩的小小軀體很快就被覬覦者發掘,慶幸著又有人因一份口糧得以偷生。
他們已經不能算是人。
爻清想。
也包括自己。
沒有生機的隊伍在荒野上向南遊蕩,時聚時散。孤魂野鬼們遠離了戰火的紛爭,卻在人性的較量中越陷越深。
死亡就如一把高懸於頭頂的閘刀,刀下忐忑不安的人群被求生的欲望蒙蔽雙眼,又像是被命運扼住咽喉,隻得在夾縫中艱難求生。
流民中不斷擴散的絕望讓爻清一同窒息了起來,情緒往往比疫病的傳播更加迅速。
漸漸的,又有人消失在了這場劫難中。
爻清覺得自己的神識也隨著那些人消散得七七八八了,腦海中除了虛幻如煙的求生意誌外皆是空白,滿目瘡痍似乎沒有了儘頭。
好像有人在歡呼,活下來的人都在歡呼。
時間過去多久?一個月?還是一年?
他走了多遠?不知道。
祂的聲音在此刻如同天降甘霖:“時代的洪流浩浩蕩蕩,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你感受到這些流民的命運了嗎?”
“他們以為自己跟隨統治者來到一片新的土地就可以安穩活下去,隻可惜,這個時代必然屬於戰爭和顛沛流離。”
“塵埃的命運都是一樣的,身不由己,可悲可憐。”
爻清總算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找到點熟悉的東西,天知道他每天死來死去都感覺自己就是流民了,什麼係統什麼任務遙遠的就像童話故事。
他的眼睛恢複神采,然後聽到祂問:“你和這些流民有什麼不同呢?回歸母親的懷抱,去往無病無災、不會被當作塵埃碾碎的新世界吧。”
爻清咳嗽兩聲,他試圖說話,但這具身體的嗓子已經壞了。
但母神已經從他心裡探尋到回答。
天幕從中心開始崩碎,露出真實的、翻湧的黑色觸手。
腳下一個踉蹌,爻清在失重感裡叫出聲。
“不是吧?!又來!!”
第二枚塵埃主動撞進爻青的身體,將他拖入又一片夢境。
神權和宗教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信奉上帝,信奉人生而有罪。
壓抑的灰色成為了這裡大多數人生的主色調,當思想、情感被禁錮,生活的每一部分都與信仰掛鉤,愚昧的種子便開始生根發芽。
當教廷為挽回民眾信任,將一切天災人禍歸咎於邪惡力量,巫師一詞開始盛行。
爻清被投放至這個時代女性的身體中。
不論是少不知事的稚童,還是正值青春的女孩,不惑之際的中年婦女,亦或者白發蒼蒼的老嫗。
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女巫”。
這個詞彙仿佛是一種詛咒,無論是否真實存在,都能成為人們口中該死的惡魔。
什麼莫須有的罪名都能成立,任何酷刑都能被用於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