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暗線。”他最終做出決斷,“但需備好馬車,車內鋪設軟褥,儘可能減緩顛簸。再尋一個可靠的郎中,隨行看顧。”他頓了頓,補充道,“要懂些……疑難雜症和溫補之法。”
蘇破虜立刻領會:“末將明白!這就去安排!”他匆匆離去。
外間隻剩下謝無咎一人。燈火跳躍,映著他冷峻側臉上難以掩飾的疲憊。真龍之氣的強行激發,加重了他的內傷,胸口那道龍形圖騰隱沒處,隱隱作痛。但他更憂心的,是內間那個看似平靜、實則命運懸於一線的女子。
他起身,走到內間門口,猶豫片刻,還是輕輕推門而入。
蘇瓷並未睡著,隻是靠坐在床頭,望著跳躍的燈花出神。聽到動靜,她轉過頭,目光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探究,落在他身上。沒有了之前的尖銳恨意,也沒有依賴,更像是一種……冷靜的審視。
“我們何時動身?”她先開口,聲音依舊虛弱,卻不再氣若遊絲。
“明早寅時。”謝無咎走到桌邊,倒了杯溫水遞給她,“走山路,會辛苦些。”
蘇瓷接過水杯,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他的,兩人俱是微微一顫,又迅速分開。她低頭抿了口水,道:“無妨。總比落在那些人手裡強。”她抬起眼,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那個馮閹袖中的綠光……你看到了嗎?”
謝無咎眸光一沉:“嗯。與南疆邪祟同源。”他看著她,“你感應到了什麼?”
蘇瓷摩挲著杯壁,眉頭微蹙:“青鸞玉佩……很排斥那種氣息。就像……遇到了天敵。”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而且,那綠光閃過時,我腦子裡……好像閃過幾個很奇怪的畫麵。”
“什麼畫麵?”
“看不清……很模糊。好像有很多人……穿著古老的祭服,在祭拜什麼……一個巨大的、盤繞的東西……”她努力回憶著,眼神有些空洞,“還有……哭聲,很多人的哭聲……”
謝無咎的心猛地一沉。古老的祭祀,盤繞之物(是否是鯢魚圖騰的本體?),眾人的哭聲……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場規模浩大、充滿血腥的遠古獻祭!蘇瓷的感知,難道能觸及到那邪陣根源的記憶碎片?
這絕非好事。感知越深,意味著她與那“萬靈蝕龍陣”的牽連越深,也越危險。
“彆多想。”他打斷她的回憶,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那些東西與你無關。靜心休養,保存體力。”
蘇瓷看了他一眼,沒再堅持。她確實感到一陣精神上的疲憊,那些破碎的畫麵帶來的不適感,比身體的傷痛更令人窒息。
屋內陷入沉默。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謝無咎站在床邊,看著她重新閉目養神,蒼白的臉在燈光下近乎透明。一種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想將她擁入懷中,隔絕所有風雨。但“兩清了”那三個字,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橫亙其間。
他最終隻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動作僵硬卻小心翼翼。
“我就在外間。”他低聲道,轉身欲走。
“謝無咎。”蘇瓷忽然輕聲喚他。
他腳步頓住。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如果最後,我還是沒法……”
她還是沒法活下去。
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但謝無咎聽懂了。
他背對著她,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沒有如果。”
“我不會讓你死。”
“前世我留不住你,這一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說完,他大步走出內間,輕輕帶上了門。
蘇瓷睜開眼,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板,心中五味雜陳。他的話霸道依舊,卻奇異地驅散了她心底一絲寒意。她摸了摸懷中的青鸞玉佩,那溫潤的觸感,仿佛也帶上了一絲溫度。
寅時將至,貨棧後院悄然忙碌起來。一輛經過特殊改造、減震良好的馬車準備就緒,車內鋪著厚厚的軟墊。一名被蘇破虜重金請來的、據說祖上曾是禦醫的老郎中,背著藥箱,忐忑地候在一旁。
蘇瓷被扶上馬車,謝無咎緊隨其後。馬車內部空間不大,兩人相對而坐,膝蓋幾乎相碰。空氣中彌漫著草藥和彼此身上淡淡的血腥氣。
車隊無聲無息地駛出貨棧,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著城外的山區小道行去。
山路果然崎嶇。儘管馬車做了減震,但劇烈的搖晃依舊讓蘇瓷臉色發白,胃裡翻江倒海。她緊緊抓著車窗邊緣,指節泛白,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
謝無咎看著她難受的模樣,眉頭緊鎖。他忽然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攬過她的肩膀,將她的頭按在自己未受傷的右肩上。
“靠著我,會好受點。”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蘇瓷身體一僵,下意識想掙脫。
“彆動。”他手臂收緊,語氣帶著一絲疲憊的強硬,“你想吐就吐,彆忍著。”
或許是實在太難受,或許是他的懷抱確實提供了一些支撐,蘇瓷掙紮的力道漸漸小了。她將額頭抵在他堅實的肩窩,感受著那透過衣料傳來的、沉穩的心跳聲,竟真的覺得顛簸帶來的眩暈感減輕了一些。
她閉上眼,不再抗拒這短暫的依靠。
謝無咎低頭,看著她依賴在自己懷中的模樣,冰封的心湖,仿佛照進了一縷微光。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同時源源不斷地將溫和的內力渡入她體內,幫她抵禦不適。
馬車在寂靜的山林中穿行,車軲轆壓過碎石的聲音單調而規律。
不知過了多久,蘇瓷竟在這顛簸與不適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或許是因為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疲憊,或許是因為……這個懷抱,比她願意承認的,更能讓她安心。
她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裡沒有大火,沒有聖旨,沒有陰謀。
隻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和一個背影。
那個背影轉過身,是謝無咎。他看著她,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深沉的溫柔。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就在她想要將手放上去時,夢醒了。
馬車猛地一頓,停了下來。
車外傳來蘇破虜壓低的聲音:“王爺,小姐,前麵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