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的時光,在泉水滴答聲和兩人交握的指尖悄然流逝。那短暫的、由噩夢與傷痛催生出的脆弱依賴,如同晨曦中草葉上的露珠,晶瑩卻易碎。當蘇瓷的意識徹底從渾噩中掙脫,理智回籠,她幾乎是觸電般,猛地抽回了被謝無咎緊握的手。
指尖殘留的溫熱與粗糙觸感,讓她心慌意亂。她彆開臉,不去看他瞬間黯然的眼眸,隻低聲說了句:“……多謝。”
疏離再次回歸,但似乎又與之前純粹的恨意不同,多了幾分無所適從的窘迫。
謝無咎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底歎了口氣,麵上卻不露分毫。“感覺如何?”他聲音平穩,仿佛方才那動情的緊握從未發生。
蘇瓷內視自身,眉頭微蹙。那枚“紫府還魂丹”的藥力如同堅冰,暫時凍結了【渡厄·換血】反噬的蔓延,但兩股力量在她枯竭的經脈中形成的平衡搖搖欲墜,如同走在萬丈深淵之上的鋼絲。她就像一座被暫時封住的火山,外表平靜,內裡卻蘊藏著隨時可能爆發的毀滅性能量。
“暫時……無礙。”她避重就輕,目光落在他依舊血流不止的左臂上,“你的傷……”
“死不了。”謝無咎打斷她,掙紮著想站起身,卻因失血過多一陣眩暈,踉蹌了一下。
蘇瓷下意識伸手想扶,指尖觸及他冰冷的衣袖,又像被燙到般縮回。
謝無咎穩住身形,靠著石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來,我們暫時誰也離不開誰了。”他看向洞口外濃重的夜色,“追兵雖暫退,但此地不宜久留。天亮之前,必須離開。”
他需要藥物處理傷口,蘇瓷需要更穩定的環境來化解體內危機。停留,等於坐以待斃。
“怎麼走?”蘇瓷問。她知道自己如今是累贅。
謝無咎目光落在洞內那窪泉水上,若有所思。“這泉水……並非死水。”他蹲下身,仔細觀察泉眼滲出的痕跡,“或許,下麵有暗河道。”
他示意蘇瓷退後,自己則凝聚起體內殘存的內力,對著泉眼旁邊的岩壁某處,猛地一掌拍下!
轟!
一聲悶響,碎石簌簌落下。岩壁並未坍塌,卻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帶著濕氣和淡淡腥味的風從洞內吹出!
果然有路!
“我先進。”謝無咎沒有絲毫猶豫,撿起一根燃燒的枯枝(他用隨身火折子點燃了洞內找到的乾燥苔蘚),率先鑽了進去。蘇瓷緊隨其後。
暗道內狹窄潮濕,空氣汙濁,腳下是滑膩的淤泥和不知名的蟲豸。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向前爬行。謝無咎在前開路,不時用短劍劈開擋路的根係藤蔓,每一下動作都牽動著左臂的傷口,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裡衣。蘇瓷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寬闊卻因忍痛而微微顫抖的背影,看著他身後拖出的那道蜿蜒血痕,心中那股複雜的情緒再次翻湧。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於傳來隱約的水聲和一絲微弱的光亮。謝無咎加快速度,鑽出暗道,眼前是一條地下暗河,河水幽深湍急,不知通向何方。而河岸邊,竟然係著一艘簡陋得幾乎散架的木筏!
像是……早已有人準備在此。
謝無咎眼神一凜,警惕地環顧四周。空無一人。隻有水流聲在空曠的地下洞穴中回蕩。
“上筏。”他當機立斷。無論這是陷阱還是巧合,他們已無退路。
兩人踏上木筏。謝無咎用未受傷的右臂和內力勉強操控方向,木筏順著湍急的暗流,如同離弦之箭,衝向未知的黑暗。
暗河九曲十八彎,時寬時窄。筏子顛簸得厲害,蘇瓷緊緊抓住邊緣,臉色蒼白。謝無咎一邊操控木筏,一邊還要分神注意她的狀況,內力消耗巨大。
就在木筏經過一處狹窄的隘口時,異變再生!
兩側岩壁上,突然亮起無數幽綠色的光點!那光芒與之前馮閹袖中、與南疆邪祟同源!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吸力從水底傳來,木筏瞬間失控,打著旋向一側岩壁撞去!
“小心!”謝無咎一把將蘇瓷拉入懷中,用後背硬生生撞向堅硬的岩石!
“砰!”一聲悶響,他喉頭一甜,強咽下湧上的鮮血。
木筏被撞得四分五裂!兩人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蘇瓷,她體內的平衡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打破,劇痛襲來,讓她眼前一黑。謝無咎死死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扒住一塊突出的岩石,才沒被激流衝走。
而那些岩壁上的幽綠光點,如同活物般,化作一道道流光,向他們撲來!是某種水生的、被邪氣侵蝕的怪魚,口中利齒閃爍著寒光!
謝無咎揮劍斬去,劍氣在水中威力大減,隻能勉強逼退。更多的怪魚前仆後繼!
蘇瓷懷中的青鸞玉佩再次發出灼熱的警告,青光閃爍,卻無法像之前那樣大麵積淨化。在這充滿邪氣的水域,它的力量似乎受到了壓製。
眼看兩人就要被魚群吞噬——
謝無咎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將蘇瓷推向一旁一個相對安全的石台,自己則轉身,迎向那密密麻麻的魚群!
他不再揮劍,而是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一種古老而晦澀的咒文在洞穴中回蕩!他心口處,那龍形圖騰再次浮現,但這一次,並非煌煌金光,而是散發出一種幽暗、深沉、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氣息!
“以吾之血,喚爾之靈……幽冥龍息,聽吾號令!”
隨著他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猛地噴出一口心頭精血!那血液並非紅色,而是帶著一絲詭異的暗金!血液融入水中,瞬間,整個河道的水流仿佛凝滯了一瞬!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死寂的意誌,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蘇醒,從謝無咎身上彌漫開來!那並非真龍之氣的堂皇正大,而是屬於幽冥的、掌控死亡與沉寂的威嚴!
撲來的怪魚接觸到這股氣息,如同被凍結般僵住,眼中的幽綠光芒瞬間熄滅,然後無聲無息地化作齏粉,消散在水中!
幽冥龍息!
這是比真龍之氣更為禁忌、消耗更大的力量!是唯有身負特殊皇族血脈、且在生死關頭方能引動的本源之力!
施展此法後,謝無咎臉色瞬間灰敗下去,氣息萎靡到了極點,幾乎連抓住岩石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瓷趴在石台上,怔怔地看著水中那個仿佛與死亡融為一體的男人,看著他為了護住她,不惜動用如此禁忌的力量……前世今生,種種畫麵再次交錯閃現……那個在昭台宮大火中將她推開的他,那個在金鑾殿前浴血護駕的他,那個遞給她退婚聖旨的他,還有眼前這個一次次為她踏入死境、傷痕累累的他……
恨嗎?
怨嗎?
或許都有。
但似乎……還有一種更深沉的、被她刻意忽略的東西,在心底破土而出。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掙紮著爬起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中,遊到謝無咎身邊,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謝無咎訝異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