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鏽荒原的夜,如同活著的、充滿惡意的實體。
冰冷的風裹挾著放射性塵粒和金屬碎屑,如同無數細小的銼刀,刮擦著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
更深沉的黑暗中,潛伏著扭曲變異的掠食者,它們饑餓的嘶吼與風聲交織,透露著死亡與掙紮。
對於燕塵而言,這外在的險惡,幾乎成了一種背景噪音。
真正的戰場,在他的體內。
離開鏽火據點不過數個時辰,他已瀕臨極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胸腔內的劇痛與右臂那冰冷蠕動的異物感形成了尖銳的對立,瘋狂撕扯著他的神經。
更可怕的是精神層麵的侵蝕。
腦海中的低語已不再是模糊的碎片,它們彙聚成洶湧的潮汐,不斷衝擊著他意誌。
幻象叢生。
他看到攙扶著他的鐵塊,臉上突然裂開,露出齒輪轉動的機械結構和冰冷的紅光。
他看到前方探路的老鼠,身影扭曲,化作一隻巨大的散發著腐臭的輻射蟑螂,窸窣爬行。
他甚至看到獵犬的背影,與記憶中林皓那冷漠無情的輪廓重疊在一起。
“假的……都是假的……”他死死咬著牙,舌尖嘗到了血腥味,試圖用真實的痛楚來錨定搖搖欲墜的理智。
但他的抵抗越來越微弱,意識的邊界正在模糊,冰冷的、充滿毀滅欲望的意誌如同漲潮般,一點點淹沒他的自我。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從他喉嚨裡擠出。
獵犬猛地停下腳步,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老鼠和鐵塊也立刻警惕地停下,攙扶著燕塵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
“塵哥?”老鼠的聲音帶著緊張。
燕塵沒有回應。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皮膚表麵泛起不正常的暗紅色,尤其是那條右臂,竟開始散發出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凝滯、冰冷,充滿了某種褻瀆生命的氣息。
“不好!”獵犬臉色一變,迅速抬起步槍警戒四周,同時低吼道,“按住他!彆讓他傷到自己或者引發更大動靜!”
鐵塊和另一個隊員連忙用力,試圖將燕塵按坐在一塊風化的巨石後麵。
但燕塵的力量大得驚人,尤其是在這種半失控的狀態下,他猛地一掙,幾乎將兩人甩開!
“吼——!”一聲完全不似人聲充滿了痛苦與暴戾的低吼從燕塵喉中爆發。
他的眼睛猛地睜開,瞳孔深處不再是人類的清明,而是翻滾的如同濃稠血液般的暗紅!
冰冷的毀滅意誌即將徹底衝垮最後的防線,將他拖入永恒的瘋狂深淵。
就在這一刻——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達靈魂深處的劍鳴,自燕塵體內響起。
是“長恨”!
那柄斷劍,那柄承載著蘇瑤滔天恨意曾數次在他危急時刻提供力量的劍,在此刻,感受到了宿主靈魂即將徹底湮滅的危機,做出了最後的回應。
它沒有選擇攻擊,也沒有選擇防禦外在的敵人。
它將蘇瑤殘留其內的,那極致的不甘、憤怒、以及對這汙濁世道的滔天恨意,儘數轉化為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反抗”意誌!
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
這股磅礴帶著慘烈氣息的意誌,如同最後一道堤壩,猛地橫亙在燕塵那即將被劍骸冰冷意誌徹底淹沒的意識之前!
轟!
兩股同樣強大,性質卻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燕塵的靈魂深處悍然對撞!
一邊是蝕骨劍骸冰冷的、吞噬一切的、代表終極毀滅與無序的意誌。
一邊是長恨劍決絕的、燃燒一切的、代表最後反抗與守護的恨意。
劇烈的衝突在燕塵體內爆發。他猛地弓起身子,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一口暗紅色的鮮血狂噴而出,血液落在地上,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
“塵哥!”
獵犬等人驚駭欲絕,卻不敢貿然上前,那從燕塵身上散發出的能量波動極其不穩定且危險,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
燕塵的意識在這極致的碰撞中,仿佛被撕裂成了無數碎片。
他看到了蘇瑤最後那決絕的眼神,感受到了她那焚儘一切的恨意,那恨意並非針對他,而是針對所有施加壓迫、製造不公的存在,其中,亦包含了對他的某種扭曲的、最後的守護。
“活下去……複仇……反抗……”
一個模糊卻無比堅定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照亮了他即將徹底黑暗的意識空間。
長恨劍的意誌,以自身最後的全部存在為燃料,強行逼退了劍骸侵蝕的浪潮,為燕塵爭取到了一絲寶貴且短暫的回光返照!
但這代價是永恒的。
在那意念閃過的瞬間,燕塵清晰地感覺到,胸口的斷劍長恨,發出了最後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隨即……寸寸碎裂!
化作最精純的、充滿恨意與反抗精神的能量粒子,然後……徹底消散!
長恨,兵解了。
為了給他爭取這片刻的清醒,為了不讓他徹底淪為怪物,這柄承載著蘇家最後悲劇與反抗的斷劍,燃儘了自己的一切。
劇烈的衝突緩緩平息。
燕塵眼中的暗紅色如潮水般褪去,雖然依舊布滿血絲,卻重新恢複了一絲人類的清明。
但他的身體虛弱到了頂點,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和悲愴感從心臟蔓延開來,那是長恨逝去留下的永恒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