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之以恒,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霧城,白教堂區,一家不起眼的孤兒院。
此時的白教堂區尚未淪為霧城最大的貧民窟,但也已疲態儘顯,遠不能同半個世紀前工坊林立的樣子相提並論了。舉目望去,街頭儘是流離失所的人們,孤兒院裡更是人滿為患。
這家孤兒院是教會名下的慈善孤兒院,清貧的教會沒有足夠的物資和人手照顧全部孩子,所以除了特彆年幼的孩子外,大點的孩子乾脆就采取放養策略。
其中,有一名年幼的小男孩。他平時很安靜,幾乎不跟其他孩子一起打鬨;他總是很固執,從不會像其他孩子那樣不守規矩跑到河邊和後山上玩。
一個從不出風頭,甚至毫不顯眼的孩子。
這個世界注意到他,是在一個平凡的午後。
院子裡,幾名年長的孩子在帶頭戲弄——或者說欺負——一個年幼的女孩。他們把她破破爛爛的毛絨玩具高高舉起,拋起來,又拋過去,小女孩哭紅了眼,心急如焚地在幾位她踮起腳尖都夠不到頭的大孩子之間來回奔波。
男孩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雙手握著平日修女嬤嬤用來教訓不聽話孩子的掃把,衝上前去,劈頭蓋臉地打向個子最高的那名孩子。
孩子們尖叫著逃散,男孩漲紅了臉,大聲吼叫著,揮舞著掃帚追打那名大孩子。
當然,年幼的他沒跑幾步就累得喘氣了,追不上人的他憤恨地把掃帚丟了過去。失去唯一的武器後,年長的孩子們很快一擁而上,將他推倒在地群毆了一番。
大人們之後平等地懲罰了所有參與打架的孩子,男孩頂著一張鼻青麵腫的臉站在牆角,眼神睥睨。
他不認為自己有錯,很簡單的道理,以多欺少是不對的,幫助弱者是正義的。
他死去的父親這麼教導他。
幾年後,男孩長成了一名少年,成為了他那日庇護的那名女孩的哥哥一樣的角色。
“哥哥!哥哥將來想做什麼工作?”女孩坐在他大腿上,仰起臉來,對他眨巴著深藍色的大眼睛。
“警察,就像我的爸爸一樣。黛西你呢?”少年揉了揉女孩的腦袋,露出了個稍顯僵硬的笑容。擔任哥哥角色的這幾年,讓他相比年幼時柔和了許多,當然,有些東西依舊是一成不變的。
女孩聞言,笑容更加燦爛了,當即舉起手高聲宣布道:“我要當哥哥的新娘!”
“你、你你你知道新娘是什麼意思嗎!”實際上隻比女孩大三歲的少年漲紅了臉。
王國的處境更艱難了,至少白教堂區的處境更艱難了。數十萬名王國士兵深陷在東方的蘇丹國與帝國之間的戰爭泥潭中,青壯年都被拉了出去打仗,街上幾乎隻剩下婦孺和老弱病殘。
孤兒院的開支也一減再減,終於到了孩子和大人們都吃不飽飯的時候。
年幼的孩子們也進到了工廠當起了童工,年長一些的孩子除了進廠當童工外,部分人也乾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
一名年長又大膽的女孩瞞著修女,帶領她的跟班們偷竊了一馬車運往中心城區的麵包。
凱旋而歸的小偷受到了孩子們英雄般的對待,少年也是在那晚,第一次嘗到了香甜軟糯的白麵包。
然後他把這件事報告給了警察。
當晚,一大幫警察帶著憤怒的麵包店店長,和一名戴著單片眼鏡、用鼻孔看人高個子老頭闖進孤兒院,將所有年齡大點的孩子都抓回了警察局。
其他人很快被放了出來,帶隊偷麵包的女孩聽說被打斷了腿,少年再也沒見過她。
孩子們都哭得很傷心,黛西也哭了,但沒人知道這是他乾的,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
盜竊是不對的,犯法是要被懲罰的,多麼簡單的道理,難道那位被偷走了麵包的店長不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嗎?
父親是這麼教導他的,他牢記父親的教誨。
不過,大概是好人沒好報吧,在那之後不久,少年被一輛失控的馬車撞了個正著,受驚馬匹的前蹄踏過他的手臂,他後腦勺也與地麵來了個激烈的親密接觸。
書上說,腦袋是人類一切情感、記憶與思維的源頭。孤兒院的看護床上,少年摸了摸腦袋上纏著的一圈繃帶,想著大概這就是原因吧。
他的視線越過黛西關切的麵龐,落在她身後一個火焰般燃燒著的紅影之上。
黛西是看不見的,其他人也看不見。自從腦袋被撞了後,他就莫名地總能看見一些奇怪的幻影。
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那常伴在他身側的、火焰般燃燒著的紅色影子。
影子沒有具體的形狀,也沒有眼睛,但少年總覺得它在看著他,隻是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他,除此之外什麼也不做。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在少年快要適應時,紅影突然說話了。
“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