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魯克草原,河水蜿蜒,碧草連天。春夏之交,青草長得極快,馬群就像那淺綠草原的深墨點一般,甩著尾巴,抖著鬃毛。青原部的人世代放牧於此,以馬為命。尤其那一脈青鬃馬,鬃毛泛著深青,耐力極佳,可日行千裡,夜行八百。
展鵬飛自小便長在這片草原。
他本是個孤兒,幸得部落的阿爸額吉們輪流接濟,不然他早已凍死餓死在沙坳裡。部落族長曲蘭台並不介意他是個漢人小孩便收留了他,把他當成本部落的孩子,由大家輪流照顧。那時的展鵬飛,總喜歡追著馬跑,赤腳踩在草上,摔了跤,滿臉是泥,仍咧嘴笑。
六歲那年,部落突遭夜襲。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刀光斧影之中,他眼見親人們的血灑在自家帳篷前。就在那一刻,一個須發皆白的長須老者踏火而入,袖袍翻滾,刀勢如虹,一人一刀,硬是將敵部震退。那一夜,展鵬飛瞪大了眼睛看他。
“想學?”老者回首時問。
展鵬飛拚命點頭,帶著哭聲喊:“師父!”
老者終究拗不過他,留下來教他十年。沙漠之中,烈日下、星光下、風暴裡,少年與老者日夜習刀。他的眼,練成了鷹眼,尋常人等難以與他對視;他的腳,練成了鐵樁,於在流沙裡立穩不陷。
某日,老者留下了一封信,叮囑他“莫使禁招”,便獨自遠去。
時光如梭,又過了兩年。
夜幕低垂,青原部的牧民們結束了一天的放牧,把馬群趕回河邊柵欄。婦人們點燃篝火,熬著馬奶酒。小孩們則追著羊羔跑,摔得滿臉是土,被他額吉扯著耳朵訓他,轉眼卻偷偷塞給他一塊馬奶乾哄他,孩子拿著吃的似乎忘了剛剛被訓的畫麵,一蹦一跳又去找其他玩伴去了。
展鵬飛盤膝而坐,打坐吐納。他忽然心頭一動,耳邊捕捉到極細的震動:是馬蹄聲,雜亂而急促。
他立刻推開帳篷,衝到族長曲蘭台的帳前:“族長,有異動!是大批馬蹄聲,朝咱們這裡來了!”
曲蘭台沉穩一生,聞言心頭也一緊,沉思片刻便立刻吹響號角。號角聲淒厲,夜空頓時驚起無數鳥群。部落的壯丁們紛紛帶著刀槍趕來,婦女匆忙收拾東西,孩子被推往後方。
不久,火光點點,遠處湧來大群騎影。喊殺聲驟起,數百人舉著火把逼近。他們不是鄰部的牧民,而是漢人裝束,馬鞍旗幟皆帶有狼頭印記。火箭雨點般落下,帳篷頓時燃起。
“殺!”
青原部奮起抵抗。草原上的牧人雖不善武藝,卻人人自幼騎射。男人們怒吼著衝入敵陣,馬刀和長矛撞擊出刺目的火花。
展鵬飛持刀而戰,如一頭黑鷹掠入敵群,刀光縱橫,血影翻飛。敵人倒下成片,但他們人多勢眾,仍舊源源不斷地湧來。
就在此時,一個肥麵雙下巴的中年漢人躲在護衛之後,揮著手大喊:“快!給我放火!給我把這群蠻子全殺了!”
他身側,站著一名老者,鬢發斑白,臉色冷厲,穿著遊牧服飾。曲蘭台一見,眼神驟變:“巴圖爾!”
那老者嘴角抽動,陰聲笑道:“曲蘭台,沒想到吧?十二年前,你請外人插手,壞了我赤焰部的大事。今日,我以漢人的錢財和刀劍,來取你們的水源和草地!”
展鵬飛心頭一震:原來當年夜襲的主使,竟是這人!
“巴圖爾!你敗在我手下還不夠,還敢勾結外人,壞我草原規矩?”曲蘭台咳出一口血,仍怒聲嗬斥。
巴圖爾冷笑:“規矩?規矩能當水喝?憑什麼你青原部獨占蘇魯克草原,而我赤焰部隻能躲在火岩穀?今夜之後,蘇魯克草原就是我的,是我們赤焰部的!”
兩夥人廝殺愈烈,火光照得夜空赤紅。展鵬飛眼見部落族人一個個倒下,心頭仿佛被火燒。他忽然想起師父的囑托“莫使禁招”。然而耳邊是婦孺的哭喊,身後是倒下的阿爸額吉們。
他猛地抬頭,雙眼如血。
黑刀橫胸,腳下立樁,體內內力瘋狂湧動。月光下,他的身影仿佛被黑氣包裹。
“吒!”
刀氣驟起,如狂風驟雨。敵騎成片被斬落,血光交織成一幅慘烈的畫。周圍數十步內,無人能立。馬匹嘶鳴著四散,敵人驚恐萬狀。
肥麵漢人臉色發白,跌坐在地,顫聲喊:“這小子是魔教中人!快護我!”巴圖爾也怔住,臉上浮現出一絲驚懼。
片刻後,戰場已然安靜下來。屍體縱橫滿地,殘餘的火把搖曳著微弱的火光。
青原部已傷亡慘重,能站立的人寥寥。曲蘭台被攙扶著走來,滿身血跡,聲音嘶啞:“鵬飛……你走吧,帶著活著的人走吧。咱們青原部已元氣大傷,唯有你還能帶領大家活下去。”
展鵬飛跪在他身前,眼神堅定:“族長,鵬飛自幼受部落養育,誓當以性命守衛青原部,怎會丟下你們?”
曲蘭台蒼老的手緊緊抓住他手腕:“孩子,你是咱青原部的好孩子。記住,好好的帶著大家活下去,彆想著複仇,一定照顧好大家!”
說罷,他緩緩鬆手,眼神卻依舊高傲,沒有一絲低頭。
風聲嗚咽,夜色如鐵。展鵬飛立在屍火之間,黑刀低垂,眼中燃著烈焰。
他心中暗誓:族長大人,此刻怕我不能答應您的遺言了,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遠處,狼頭旗在夜風中呼呼作響。
蒼狼堡的陰影,正籠罩著整個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