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許久,二人才覺腹中微餓,遂在雁門驛接壤的白水關歇腳吃早茶。
店裡蒸汽氤氳,茶湯青綠,胡餅熱油初起,芝麻香順著窗欞鑽進鼻端。
堂中客人三三兩兩,話頭卻個個發緊:
“聽說沒?昨天雁門驛的鎮北鏢局上下竟給滅門了!”
“嗐,真的假的?鎮北鏢局在這片打熬了三代,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誰敢瞎編?我表親昨日連夜往回趕,天亮一進門就把信兒透出來了。”
“快說說,到底咋回事?”
“聽說鎮北接了趟重鏢,是個要命的寶物。三寨六洞的匪人把鏢局和回味樓都圍了……”
“謔……”
“後頭幸得華山的英雄們趕到,才救下幾條性命。”
“這我也聽說了,據說昨晚鎮北鏢局大火,什麼都燒光了……”
“唉,這世道。”
“……”
嘈聲如潮,落在展鵬飛耳中,卻隻剩幾個字眼:滅門、圍樓、華山、火起。他指間拈盞,心底一沉:“昨夜自己捕捉的那縷能量波動,多半便是火勢所致。火勢若猛,離得又遠,感知自然不準。”
他放下茶盞,側目問道:“清遠兄弟,想來你對中原諸路略知一二。這‘三寨六洞’,是何來曆?”
王清遠咬下一角胡餅,呷口茶,笑嘻嘻道:“這話啊,還得從二十年前講起。那會兒中原武林正盛,少林、武當、峨眉、崆峒、華山諸門領著不少江湖勢力,和魔教對峙。所謂‘江湖勢力’,不止這些大門派,也有許多小門派和地方組織,像鎮北鏢局是一類,三寨六洞又是一類。後來魔教覆滅,天下有了幾年清靜。可太平久了,新的事又來了。名門裡有人想擴張香火,地方武力也想做大名頭,彼此磕碰,便難免生事。”
他抬了抬下巴,語氣不急不緩:“三寨六洞,本是無門無派的野修抱團,講義不足,囂張有餘。日子一寬,便乾起燒殺擄掠。常道:風停浪靜,浮渣便起。”
展鵬飛蹙眉:“名門正派便任他們胡行?”
王清遠“嗬”的一聲:“名門也要過日子,門牆香火要養,人情世故要應。像‘三寨六洞’這等渾水,在不少正道眼裡並非最要緊的水。況且,地方上有地方的勢力盤根錯節,真要一竿子捅到底,未必能捅乾淨。”
展鵬飛沉吟,想起草原兩部之爭,心裡隱隱起了彆樣的酸楚。
他抬盞一飲:“都道修羅神教是魔教,然今觀所謂‘正道’,也未必清白到哪兒去。”
飯畢,二人折腰結賬,踏上南下之路。山風拂麵,塵土落靴,驛路上騾馬鳴嘶、車鈴清脆,皆彙入秋日長天。
下午行至柳川府地界,王清遠忽又把臉抹得烏青,衣衫也扯得破爛,儼然又回到乞兒打扮。
“兄弟這是作甚?”展鵬飛問。
王清遠眨眼,半真半假:“我在這兒有仇家。要不是柳川府是中部第一大府,地廣人稠,真想帶展大哥繞道。如今沒法,隻得喬裝。”
展鵬飛聞言,胸口一暖:“兄弟寬心,有我在,且看我如何與你一並解這心頭恨。”
王清遠心中一熱,又飛快壓住。他想起雁門驛那一場,展鵬飛與羊須子過招,刀氣森然,不似泛泛之輩。但柳川府非雁門驛,水深得很。他鼻尖哼了一聲,快步當先。
再行數十裡,城郭將近。柳川府城牆高聳,黛磚連雲,城角旗影獵獵。與邊關龍塹關那等雄武不同,柳川多一分富庶與自信:城門洞開,馬車如龍,藥販子、牙行、戲班子、鏢隊、鹽車,川流不息。尋常武夫換上三口氣,怕也攀不上這城垣。
“展大哥!”王清遠微帶驕氣,“柳川府乃中部第一大府。占地遼闊,物產殷實,商賈輻輳,人口興旺。這兒不過邊角‘洛水郡’,論繁華,便不輸許多州城;若說正中‘柳川郡’,那才是天心之地。更兼這幾年,知府用人得法,府主治下武力鼎盛,各方麵隱隱有與東城府分庭抗禮之勢。”
“知府,府主?”展鵬飛蹙眉。
“知府者,中原王朝之官,分管一府政務;府主者,地方武學組織之首,號令本地江湖。柳川民風彪悍,家家尚武,這邊就有了許多地方武學組織。到了這裡,許多事,不是知府說了算,而是王山巔王府主說了算。”說到此,他語氣一緩,眼中閃過一縷沉鬱。
展鵬飛察覺到了,心底一跳:莫非仇家是他……他手心微緊,心道:若真如此,不過是一刀的事。
見他愣神,誤以為他懼,王清遠賭氣身形一掠,如風入縫,已鑽入人潮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