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本弘大師從容處理好傷口,灰黃僧袍上隻餘一抹淺淡血痕,風一拂即乾。
展鵬飛上前,抱拳請教:“大師,正魔之恩怨,晚輩不曉,願大師解惑!”
本弘合十,眉目清澈,道:“一切須自二十年前那場正魔大戰說起。昔日貧僧與諸所謂正道人士,同以修羅神教為魔教。然是非之辨,不在一言一辭,亦不在門牆匾額。久而接觸,方知前情未必如傳聞。善哉,善哉!此間曲折,非幾句可明。展施主若得暇,還望往少林一行,貧僧與家師了凡,當與你細陳前因後果。”
此言如巨石投湖,漣漪層層擴散。王清遠側首,眸中光華一閃,似把玩一個久未說破的念頭。展鵬飛卻眉心緊蹙,心底反複咀嚼那句:“修羅神教並非魔教?”便聯想到近期的所見所聞。
念未定,忽聽一縷如晨鐘暮鼓般的聲音,不自耳入,而自心起。這是本弘的傳音入密:“修羅神教的‘煉神訣’,可直麵心魔,以照本性善惡而凝成武學。貧僧徒兒圓性,天資卓越,卻疏於佛法,久則心魔必生。貧僧有一不情之請,願借貴教‘煉神訣’一觀,為他尋一條降魔之路。”
展鵬飛心中劇震,他正苦於無法傳音回應,沒想到對方竟連他這未出口的心聲都已洞察!
本弘之聲繼續在心中回旋:“私傳武學,自是江湖大忌,貧僧不願施主為難。願以一門出自金剛藏菩薩的佛門神通相易——‘金剛心鏡智’。”
‘金剛心鏡智’四字甫落,猶如沉鐵入井,直沉心底。
本弘稍頓,語帶詳解:“此神通有二用:
其一曰照見——心若明鏡,可映眾生念起念滅之塵與光。
善念如清泉,過鏡無痕;惡念如濁泥,沾台可辨。故能識其善惡,觀其心相,虛實相判,不為迷惑。
其二曰開闔——眼耳鼻舌身意,乃至末那,七竅如門。
常人門戶洞開,聲色乘隙而入,內境難清。修此法者,可隨意啟閉:欲觀世間,則開門納客;欲求清寂,則閉門謝客,萬籟俱寂,獨留本心。”
言至此處,風過竹影,地上斑駁如棋。展鵬飛心潮漸湧,此術不惟能看破對手虛實,更能守護靈台,如為心頭設一枚安鎮之石。其價值,恐怕並不在‘煉神訣’之下。本弘以此相易,隻為護其弟子,情至意至,令人動容。
他躊躇頃刻,心中說道:“大師,展某並非推托,隻是不知中原門規,又恐冒犯祖訓。且‘煉神訣’之名,師尊從未明言,所授內功名為‘混元真氣’,刀法亦未明其名,隻知七式禁招名稱”
本弘望他片刻,目光如燈,照見其無妄。微微頷首,似在權衡。
忽展鵬飛在心中道:“然師尊曾授我一口訣,能使人頃刻澄定。按理須先複命,方可外傳。然而今日情勢非常,若能濟人心魔,展某深信師尊不至見責。”
他垂目,心中默念:“心若止水,天塌不驚。”
本弘聞之,目中喜意電光一閃,道:“善哉!此訣應當是‘煉神訣’中‘煉魂訣’之關竅。”
他遂娓娓道來:“此訣之奇,在照見修煉者本心。心術乖邪者習之,便生攝魂、惑智、抽魄等陰伎;心性端方者行之,則為鍛魂礪誌、金石不搖之正法。”
此言若雷霆乍裂,照破心疑。
展鵬飛忽憶蒼狼堡一役,與媚功女子對峙之時。當他以心訣一凝,其攝魂之術竟如春雪遇陽,霎時瓦解。他喃喃道:“怪不得她當時色變……原來我所行,正是護持本心的那一路。”
本弘含笑點頭:“展施主內心自有規矩,故所修自然護正克邪。貧僧欲借此法,替圓性築一道心防。待他武學逼近關隘,心魔如草蛇灰線之際,可有守門之卒,不致潰決。”
言猶未了,本弘不動聲色。
展鵬飛隻覺一縷溫明之意,如春水入渠,不由耳目,而由心海悄然注入——金剛心鏡智的入門法門,在他腦中徐徐展開。又恍若有雙溫和的手,在他記憶深處翻檢一卷塵封舊籍,隻拈取要旨,絲毫不奪其餘。他微一屏息,對方便已收功,袖口一拂,風聲亦靜。
“善哉,善哉。”本弘開口,語氣如常,“與展施主之緣,方始而已。切記,得暇來少林一敘。圓性,還不行禮。”
圓性憨態勃勃地撓頭,雖不知發生什麼,但仍合掌一禮,隨師匆匆而去。
原來自始至終,本弘為護其心境,閉其數處竅門,使不為外界喧擾所侵,所以並不知曉發生何事。而王清遠見他透著傻氣,暗暗咋舌:這般憨笨,竟是少林年輕一輩中能與圓慧並論的人物?
展鵬飛卻已明白,本弘用心之細,恐其弟子未來因境遇生魔,故屢為閉竅,免其早傷心識。他拱手三作禮,望師徒背影遠沒林端。
然而去得數十步遠,本弘的聲音又在心中輕輕響起:“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短短一句,展鵬飛卻也參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