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監獄的路上,副官策馬貼近校尉,壓低聲音道:“大人,我們這樣當街綁了這些人,那八卦門和鐵刀門在本地也算是有些根基,萬一縣令閆大人那邊……”
“你懂什麼?”校尉不耐煩地打斷他,摸著下巴的胡須得意道:“閆望崖那個老狐狸,巴不得我們替他乾這臟活!我們動手抓人,他負責定罪,放出話去就說這幫人是倭奴假扮潛伏城中。如今當街行凶,致死數人,老百姓們懂個啥?還不是聽我們的?柳川武會那邊,自然會有上麵的將軍和知府老爺去周旋,輪得到你操心?”
“大人英明!”副官恍然,躬身稱是,這才明白此舉乃郡府軍政兩路的默契。
校尉仰頭輕笑,語帶嘲諷:“閆望崖想借老子的刀殺人,老子又何嘗不是借他的衙門撈錢?互惠互利罷了。”
被縛眾人無言,隻以眼神相覷。
鐵鏈拽動,叮當作響,隨馬蹄和甲葉窸索,綿密如雨。
展鵬飛與王清遠神色如常,似不過去一處尋常所在。
魯一棒卻怒目圓睜,胸脯微微起伏。
李天力與周鐵鋒眉目沉鬱,眉峰緊鎖,心事重重。
王清遠偏頭,半戲半真地問:“二位都是大丈夫,惹官司而已,何至如此?”
李天力欲言又止,歎息未儘,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隊列最前那名校尉背影上,憂色更深。
展鵬飛心細如發,順勢低聲道:“不太對,雖然我初入中原,但有些事還是知道一二。按說這江湖門派尋常摩擦,縱有死傷,應該也是由本地衙役、捕快拿人問話,何至勞煩府城邊軍?而且看這架勢:弓馬嫻熟,步伐齊整,槍林刀陣,氣息如一,哪裡像拿賊,更像剿匪。”
周鐵鋒苦笑,壓低聲線:“展少俠看得明白。你們非洛水郡人,不知此地縣令,名閆望崖,外號‘閻王爺’。那洛水監獄,便是他一手掌控的‘鬼門關’。向來是冤案不斷,進去的人有去無回。本不該驚動駐軍,如今卻由軍中來押……”他頓了頓,幾不可聞,“風聲不對久矣。閆望崖與鎮守本郡的某位軍中實權人物,往來密切。軍政勾結,武夫抓人、文吏構陷,這本就是個死局。若是與人江湖比試不敵,死也就死。可若被安上莫名罪名,受儘折辱,死不得其所,才最屈辱。”
王清遠非但無懼,反而眼底光意微動:“哦?‘閻王爺’、‘鬼門關’,軍政勾結?倒要看看,這藏著什麼肮臟勾當?”
周鐵鋒與李天力相視,皆見彼此眼中的疲憊與無奈。
周鐵鋒低聲道:“李門主,這些年咱兩派不對付,不過些小爭,稱不上血仇。今事未明,權且放下,眼下更要活命。若能僥幸共渡,願自此休兵。”
李天力沉吟片刻,終道:“罷,且休戰。活命要緊。”語氣裡卻藏著一縷難辨的深意。
行抵郡府衙,公堂森然。墨匾“明鏡高懸”下風卷簷鈴,陰氣凜然。
縣令閆望崖高坐案後,麵色如鐵,形容如泥塑判官。
校尉上前一步,抱拳揚聲,像是說給堂上堂下與堂外百姓聽的:“稟縣令!下官今日率兵巡防城西,恰遇此夥凶徒當街行凶,死傷數人,極其慘烈。觀其凶悍手段與詭異裝扮,絕非尋常鬥毆。下官疑其倭寇細作化裝中原人士,意在城中生亂!”
堂外圍觀之民嘩然低驚。魯一棒怒極,眼珠欲裂,破口相罵:“你放屁!狗官!我等皆江湖成名之士,這二位更是本地幫派門主,你們能不識?大家抗倭保民還來不及,豈是倭奴!”
閆望崖根本不理,手起一拍驚堂木,“啪!”聲如霹靂,壓住眾聲。
他戟指喝道:“大膽倭奴!人贓並獲,還敢巧舌!爾等潛入內城,扮作我中原人氏,當街殺人鬥毆,壞我治安,亂我民心,罪證昭昭。按《中原律》,裡通外國、危社者,立判死罪!押入死牢,近期問斬!”
“狗官!”魯一棒奮掙,鎖鏈暴響,卻被兵士死死按住。
他怒氣翻湧,喘息如雷,卻不屈頭顱。
展鵬飛、王清遠相視,皆見對方眼裡的冷意與了然。
前者是穩重中透出森寒,後者唇角若無若有勾出一絲譏誚。
王清遠心中雪亮:好計!先借刀殺人,再令死無對證。郡衙與駐軍多半已為倭奴滲透。今日他們擊殺真倭,壞了其事,索性把“捉鬼的鐘馗”按成“倭鬼”,一者滅口遮醜,二者報功得賞。裡子麵子儘占,毒辣至極。
號令既下,眾人被重鏈相連,押出衙門。
鐵鐐拖地,聲若寒蛇吐信。
殺氣騰騰的一列人馬護送著他們,轉入通往“鬼門關”的道路。
行至一處坡道,視線略亂。
魯一棒趁亂身形微挪,鐵鏈一緊一鬆,聲音入車馬雜響之中。他低聲道:“兄弟放心!郡衙到大牢一路,我乞行幫眼線滿街巷,不出半日,消息傳遍,必有人救。”
“難!”李天力嗓音沙沉,似從石縫裡擠出,“你以為洛水監獄是尋常牢城?它不在地上,在洛水河心孤島。河道自成陣局,隨節氣漲落,啟閉通途。四麵常年霧鎖,舟難近,入則迷途,如鬼打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