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馬特高地的暮色是被夕陽熬煮過的蜜糖,濃稠得能淌進人心裡。橘紅色的落日懸在聖心大教堂的尖頂旁,像一枚燒紅的琥珀,將乳白色的穹頂染成溫潤的橘粉,連教堂前的石階都浸在暖光裡,每一級都泛著柔和的光暈。天空從靠近地平線的熾紅,漸次過渡到淺橙、柔黃,再往上是淡淡的粉紫,像被誰用巨大的畫筆細細暈染,沒有一絲生硬的邊界。石板路蜿蜒向上,行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瘦長的剪影貼在青灰色的石麵上,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像極了中國畫裡寫意的線條。
風裡裹著淡淡的咖啡香、烤栗子的焦香,還有遠處街頭藝人彈唱的吉他聲,低啞的法語情歌混著晚風,漫過耳邊,帶著巴黎獨有的浪漫慵懶。周苓站在高地邊緣的觀景台旁,指尖被風拂得微涼,眼裡卻映著整片天空的暖。她穿著米白色的針織開衫,內搭一條淺杏色的連衣裙,裙擺被風輕輕揚起,像一朵將要飄飛的雲。
“果然沒讓你失望吧?”陳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笑意。他手裡提著畫架和畫板,肩上挎著沉甸甸的畫材包,額角沁著細密的薄汗,卻絲毫不見疲憊。他快步走到觀景台旁的空地上,選了塊視野開闊的位置——既能望見聖心大教堂的全貌,又能將遠處巴黎城區的紅瓦屋頂儘收眼底。
他放下畫材,動作嫻熟地支起畫架,擰緊螺絲時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在喧鬨的環境裡顯得格外清晰。接著他打開畫板,鋪上一張質地細密的生宣,用鎮紙壓住四角,紙張平整得像一片無風的湖麵。做完這一切,他從畫材包裡拿出一支兼毫筆,遞到周苓麵前:“試試這支筆,昨天在畫材店,老板特意推薦的。”
周苓伸手接過,指尖蹭過溫潤的竹製筆杆,觸感細膩,帶著淡淡的木頭香氣。筆杆上沒有多餘的裝飾,隻在靠近筆鋒的地方刻著一個極小的“融”字。“這支筆的毛是北方的狼毫混著南方的羊毫,”陳跡站在她身邊,指尖輕輕劃過筆鋒,“狼毫勁挺,能勾出利落的線條;羊毫柔軟,又能暈開細膩的墨色,剛好能兼顧你要的柔與勁。”
周苓握著筆,指尖微微用力,感受著筆毛的彈性。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蘇州畫室學畫時,也是這樣一個暮春的午後,陽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畫案上,陳跡也是這樣將一支兼毫筆遞到她手裡,說“畫畫要先懂筆,筆是手的延伸”。那時她還是個對水墨一知半解的新手,握著筆的手微微發顫,是他從身後扶住她的手腕,帶著她一筆一劃地勾勒,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帶著墨香和淡淡的鬆煙味。
思緒回籠時,風又起了,吹起她頰邊的碎發。周苓低頭,從顏料盒裡蘸了些淡橙的礦物顏料,指尖轉動筆杆,讓顏料均勻地附著在筆鋒上。她沒有急著下筆,而是抬眼望向天空,目光追隨著夕陽的軌跡,將那片暖橙的色澤、柔和的輪廓記在心裡。然後她俯身,筆尖輕輕落在宣紙上,像一片羽毛拂過水麵,留下一道淺淺的橙紅色痕跡——那是夕陽的邊緣,帶著最溫柔的光暈。
她的動作很慢,很穩,手腕輕輕轉動,筆鋒由淺入深,一點點往紙麵深處加色。淡橙中混入些許朱紅,再點綴一絲金黃,色彩層層疊加,卻沒有絲毫雜亂,反而像將整個天空的暖意都揉進了畫裡。宣紙上的夕陽漸漸立體起來,邊緣泛著柔和的光暈,中間是熾熱的橘紅,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暖融融的溫度。
陳跡坐在她旁邊的畫架前,沒有急著下筆。他將畫材一一擺好,硯台裡倒上清水,捏起墨塊輕輕研磨,“沙沙”的摩擦聲與遠處的吉他聲交織在一起。但他的目光沒有落在自己的畫紙上,而是落在周苓身上。風把她的長發吹起,一縷淺棕色的發絲貼在她的臉頰上,鼻尖沾了點淡橙的顏料,像一顆小小的朱砂痣。她的眉頭微蹙,眼神專注得像個孩子,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眼前的畫紙和天空,連呼吸都變得輕緩,生怕驚擾了這份創作的寧靜。
他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周苓畫完天空的一角,抬手拂去頰邊的碎發時,才回過神來。陳跡拿起畫筆,在硯台裡蘸了些濃墨,筆尖飽蘸墨汁,卻沒有立刻落下,而是先在廢紙上試了試墨色的濃淡,調整好力道後,才在宣紙上落下第一筆。
那是聖心大教堂的尖頂,線條剛勁利落,像斧劈刀削一般,帶著北方山水的風骨。他的筆觸果斷,沒有絲毫猶豫,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尖頂的輪廓,棱角分明,充滿力量感。但在尖頂的頂端,他卻微微轉鋒,蘸了一點周苓用過的淡橙顏料,輕輕暈染開來,讓墨色的尖頂與遠處的夕陽遙相呼應,生硬的棱角瞬間被溫柔的色彩中和,多了幾分靈動。
“你看。”周苓忽然開口,聲音輕輕的,像風拂過樹葉。她側過頭,指著自己畫紙上的一片雲,“這裡的雲,我加了點淡紫,像不像你在北方畫的霧凇?”
陳跡放下畫筆,湊到她的畫架前。宣紙上的雲團柔軟蓬鬆,邊緣暈染得恰到好處,淡橙的底色中混入了一絲淺淺的紫,朦朧而剔透,確實像極了北方冬日裡,凝結在樹枝上的霧凇,晶瑩中帶著清冷。但那淡紫又被夕陽的暖橙包裹著,少了霧凇的寒涼,多了幾分溫柔。“像,”他眼底滿是笑意,伸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鼻尖的顏料,指尖的觸感柔軟溫熱,“而且比霧凇多了點暖,是屬於巴黎的暖。”
他的指尖劃過她的鼻尖,帶著淡淡的墨香,周苓的臉頰微微發燙,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卻被他輕輕按住了下巴。“我們的畫,又要‘共生’了。”陳跡的聲音很低,帶著笑意,目光落在兩張畫紙上。她的天空暖柔,他的教堂勁挺;她的雲藏著北方的霧凇,他的尖頂染著南方的暖橙,兩張畫並排放在一起,明明是各自獨立的創作,卻又處處呼應,像一對密不可分的伴侶。
周苓低下頭,繼續在畫紙上暈染雲朵,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她知道,這就是他們的創作,不是簡單的拚湊,而是靈魂的契合,是南北山水的碰撞,是彼此心意的交融。每一筆,每一劃,都藏著對彼此的理解與欣賞,藏著對藝術的共同追求。
夕陽漸漸下沉,一點點靠近地平線,天空的色彩也在悄然變化。橘紅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紫色,從天空的儘頭慢慢蔓延開來,像一塊巨大的絲絨幕布,將整個蒙馬特高地籠罩其中。遠處的巴黎城區亮起了點點燈火,像散落在絲絨上的碎鑽,溫柔而璀璨。
周苓放下畫筆,後退兩步,看著畫紙上的蒙馬特。夕陽懸在教堂尖頂旁,天空暖橙與淡紫交織,石板路上的剪影悠長,整個畫麵既帶著東方水墨的寫意,又融入了西方風景的濃鬱色彩,像一場跨越山海的夢境。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對眼前美景的感動,有創作後的釋然,還有一絲淡淡的鄉愁。
“想家了?”陳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溫柔的洞察力。他放下畫筆,走到她身後,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肩窩,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帶著溫熱的氣息。
“有點。”周苓靠在他懷裡,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沙啞。她想起了蘇州的老宅,想起了臨著河的畫室,想起了外婆煮的桂花糖粥,想起了江南的雨,那些熟悉的畫麵在腦海裡浮現,與眼前的巴黎夜景交織在一起。“但有你在,好像哪裡都是家。”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中了陳跡的心。他收緊雙臂,將她抱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然後他緩緩轉身,將她壓在畫架旁的石牆上,石牆帶著傍晚的涼意,卻被他的體溫熨得溫熱。他低下頭,吻上她的唇,這個吻不像塞納河邊的溫柔纏綿,帶著一絲急切,一絲占有,還有滿滿的愛意。
周苓的心跳瞬間加速,像揣了一隻撲騰的小鳥。她抬手摟住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唇瓣相觸的瞬間,所有的鄉愁、所有的情緒都煙消雲散,隻剩下彼此的氣息,彼此的溫度。晚風帶著聖心大教堂的鐘聲,“咚——咚——”,低沉而悠遠,吹過他們的發梢,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他們。
陳跡的手輕輕滑到她的外套紐扣上,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一顆一顆地解開,動作緩慢而虔誠,像在畫紙上勾勒最珍貴的線條。外套滑落下來,落在地上,露出裡麵柔軟的針織開衫。他的指尖劃過她的腰腹,輕柔地摩挲著,帶著細膩的觸感,讓她忍不住輕輕顫抖。“等畫展結束,”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沙啞,呼吸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我們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
周苓的睫毛輕輕顫動,睜開眼,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裡麵盛著漫天的星光和她的身影。“然後把那裡的紫色,也畫進我們的畫裡。”他繼續說著,唇瓣貼著她的頸間,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帶著一絲癢意,“畫成你喜歡的樣子,像你畫裡的雲,像北方的霧凇,更像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溫柔而綿長。”
周苓點點頭,眼眶再次濕潤,卻不是因為鄉愁,而是因為滿滿的幸福。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這個吻帶著回應,帶著承諾,帶著對未來的期許。教堂的鐘聲還在繼續,晚風還在吹拂,石板路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整個蒙馬特高地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隻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夜裡回到酒店時,已經是深夜。酒店房間布置得溫馨而雅致,推開落地窗就能看到塞納河的夜景,燈火璀璨,波光粼粼。周苓把蒙馬特的畫小心翼翼地鋪在寬大的書桌上,畫紙還帶著淡淡的顏料香氣,與房間裡的薰衣草香薰交織在一起。
陳跡從身後擁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頭,雙手環在她的腰腹上,一起看著畫紙上的夕陽。“畫得真好,”他輕聲說,聲音裡滿是讚賞,“把蒙馬特的暖都畫出來了,還有我們的心意。”
周苓靠在他懷裡,指尖輕輕劃過畫紙上的夕陽:“是這支筆好,也是你陪在身邊的緣故。”她轉頭看他,眼裡閃著溫柔的光,“沒有你,就沒有這幅畫,也沒有這份溫暖。”
“明天我們去盧浮宮,畫那裡的梧桐。”陳跡的唇貼著她的頸間,輕輕廝磨著,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磁性,“盧浮宮旁的梧桐長得特彆好,枝乾粗壯,葉片濃密,秋天的時候會變成金黃色,現在雖然是初夏,卻也綠得有生機。”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指尖穿過發絲,帶著溫柔的觸感:“我要把你的影子,畫在梧桐樹下。”他的唇移到她的耳垂,輕輕咬了咬,“就像現在這樣,你在我懷裡,我在你身邊,影子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周苓的臉頰發燙,心裡像被灌滿了蜜糖,甜得發膩。她轉過身,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他的唇。窗外的塞納河燈火依舊,房間裡的香薰依舊,畫紙上的夕陽依舊溫暖。這個夜晚,沒有太多的言語,卻有著最真摯的情感,像蒙馬特的日落,溫柔而熾熱,像他們的畫,彼此共生,彼此成就。
陳跡抱起她,走到床邊,動作輕柔地將她放下。他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溫柔的吻:“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去寫生。”
周苓點點頭,拉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陳跡笑了笑,躺在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兩人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心跳,感受著彼此的溫度。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床鋪上,像一層淡淡的銀霜。畫桌上的蒙馬特寫生畫,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仿佛將整個高地的暖,都帶進了這個小小的房間裡。
周苓閉上眼睛,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她知道,明天的盧浮宮梧桐寫生,一定會像今天的蒙馬特日落一樣,充滿溫暖與默契。她和陳跡的“巴黎日記”,還在繼續,而那些畫裡的色彩,那些彼此的心意,那些共度的時光,都會成為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像蒙馬特的夕陽,永遠溫暖,永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