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水麵宛若鏡子,倒映出天空和雲朵的圖案。雲不白,天不藍,它們被深褐色的陰影所籠罩。雲影以緩慢到難以覺察的速度在水麵上飄移,偶有微風吹拂。鐵柵欄將一汪靜水與喧囂的紅塵隔絕,大麵積的藤蘿將鐵柵欄纏繞得嚴絲合縫,隻在藤蘿尚未攀至的頂部,露出槍形的籬尖。藤蘿,以及夾雜在藤蘿之中星星點點的薔薇,如時光久遠的老電影一般,綠得深邃如墨,紅得妖嬈似紫。
這是一個寂無人聲的泳池,豪華酒店的標準配置。水麵微微跳蕩的光球表明這是一個晴朗而慵懶的午後。池曄撐開六把直徑超過兩米的遮陽傘,每一把傘下安放兩張躺椅,躺椅之間是一個方形茶幾。盛放著水果的玻璃器皿、易拉罐飲料和倒三角錐形的雞尾酒杯有序地擺放在茶幾上,宛如等待畫家寫生的靜物。
胡英子想,如果對岸的躺椅上出現一個仰臥的少女,那肯定是我。我應該在做夢,我在夢中照鏡,現在看到的正是鏡子裡的夢境。
她感覺不到任何生理性的疼痛。她像是一直在這陽光充足的泳池邊酣睡,似乎沒有睡太久,至少沒有睡到全身僵硬。為何這是一個被深褐色陰影籠罩的夢呢?或許是因為我戴著墨鏡。於是胡英子試著伸手觸碰,果然,她摸到了臉上的墨鏡,並且毫無障礙地摘下它。在刹時明亮起來的陽光讓她猝然閉上眼睛之前,她認出水是藍的,雲是白的,藤蘿是綠的,薔薇是紅的,陽傘是豔黃的,躺椅和茶幾是米黃的。
既然能夠摘下夢中的墨鏡,那就不是夢。
水果和酒水,五彩繽紛,如此鮮亮,如此靜謐,恍若童話書裡的天堂。
我在哪裡?
“你最好戴上墨鏡。我們需要保護好你的眼睛。”柔和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這是一個胡英子熟悉的聲音,地獄般的爛尾樓,那個女人先是發出一聲輕笑,繼而充滿鄙夷和嘲諷“開槍殺人?你說你要開槍殺人?”
胡英子順從地戴上墨鏡。她注意到,聲音來自她身體的左側。她沒有側臉,她知道,那個女人正躺在自己左側的另一把躺椅上,她們之間,隔著一張寬不盈尺的茶幾。
“你休息得很好。”女人繼續說,“肚子餓的話,可以先吃點兒水果。”
胡英子緩緩轉動眼珠,透過鏡片她看到泳池對岸的角落豎起一塊液晶顯示屏。
屏幕顯示5月7日,星期日,13時48分,13秒、14秒、15秒…水溫,22.5度;水深,1.32.8米。算下來,自己失去意識已近十四個小時。
“早知如此,何必搞得那麼曲折?”胡英子記起自己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她在心中啞然失笑,是啊,何必那麼曲折呢?
說這話的女人沉默著。
胡英子同樣沉默著。
胡英子知道,這個女人想要說的,不問,她也會說;不想說的,問了也白問。
“你現在一定很好奇……”女人開口,胡英子無法判斷這是一個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她可以感覺到身旁的女人淺淺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雞尾酒。午後雞尾酒,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兒?或者,女人需要喝酒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我是誰?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女人優雅地將酒杯擱回到茶幾上。
嗬嗬,這不是古老的哲學問題,而是現實的生存問題。胡英子繼續保持沉默,她很清楚,回答問題的,隻能是那個提出問題的人。
“我叫羅潔。通常,他們叫我羅總。你可以叫我羅姐…··這聽起來不太禮貌,像是直呼我的大名。這樣吧,我告訴你,我的小名叫珍兒,你可以叫我珍姐…”她的聲音裡有一股子親昵而促狹的意味。
自稱是羅潔的女人緩緩起身,繞過茶幾,走到胡英子麵前,彎下纖細的腰身,兩隻手拄著躺椅的扶手,俯瞰著她。
既然眼前的身影擋住了陽光,胡英子順勢摘下墨鏡。
美人。胡英子在心底暗自歎息,但她並沒有開口叫她“珍姐”。
“你很有禮貌,知道摘下墨鏡跟人說話。”羅潔盈盈一笑,直起身子。隻見她身著翠綠底色撒黑色大花的荷葉邊連體式泳衣,妙曼而不失端莊。
一絲涼意倏然掠過胡英子的軀體。她微微有些驚慌我穿的是什麼?難道一絲不掛?她垂下眼簾,發現自己依然身著昨晚的夜跑服緊身黑色七分褲,黑色露臍t恤和厚底白色慢跑鞋。問題是,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爛尾樓的粉塵中與人翻滾打鬥,清楚地記得自己被六個男人疊羅漢似的壓倒在地,而現在她的衣褲卻纖塵不染,像是剛剛從晾衣杆上摘下,甚至散發出輕微的、好聞的陽光味兒。
天堂般的一汪碧水之畔,地獄般的漫天粉塵之中,究竟哪一個才是夢境?胡英子在躺椅上坐直身體,衝著羅潔眨了眨眼睛。
“你沒有做夢…”羅潔纖長的手指緩緩拂過胡英子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背,如同蝴蝶戀戀不舍地飛離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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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向自己的躺椅走去,背對胡英子“我把你找來,是要提供給你一份意想不到的工作。”
胡英子一言不發,靜待下文。
“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是什麼嗎?”羅潔
坐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十指纖纖,端起那杯永遠喝不到儘頭的雞尾酒。
胡英子依舊選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