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突然傳來“哢嚓”一聲,把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抬起頭,正巧透過屋頂的大洞看見三歌正慢慢收回自己的拳頭。
她蹲在被她一拳砸漏的洞口旁往下看,微微挑了下眉:“就聽著樓下有聲音,原來你們也到了。”
她旁邊又探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吳情看了看無邪幾人,遲疑了片刻才道:“人找到了,你們上來吧,但要做好心理準備。”
聞言無邪心臟一縮,來之前他就做好了麵對死亡的準備,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心裡還是堵得難受。
三歌探出手把他們一個個拉了上來,一股刺鼻的屎尿味熏得人眼睛疼,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堆人,無邪和胖子麵色沉重的一個個檢查過去,發現他們都——
還活著?!
這怎麼可能!簡直超越了人體的極限!
直到他們看到了並肩靠坐在角落的張啟靈和吳歌,一切都有了答案。
兩張蒼白的臉,麵容安詳,頭靠著頭,好似睡著了一般。
無邪看著看著不覺間濕了眼眶,胸口熱熱的,心中暗罵你們兩個該活的家夥,真是讓老子好找。
下次彆再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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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公子找您。”
同樣姓汪的侍童朝立於曲廊的汪寧遠施了一禮,廊下的男人身姿如廊外經霜之修竹,清瘦挺拔,自蘊一段風骨。一身深青色的西裝,色澤沉著,衣襟袖口以暗銀絲線勾勒出雲水紋路,簡約中透著含蓄的貴氣。
再看他的臉,與樓藏月有八分相像,隻是眉梢眼角處,幾道淺痕已悄然盤踞——
他像老了十歲的樓藏月,更像老了十多歲的汪藏海。
回過神的汪寧遠轉頭看向侍童,是錯覺嗎?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下好像更聽公子的話,有時覺得他才是那個外人。
他又把目光重新投向水麵自己的倒影,那張日漸蒼老的臉讓他抑鬱煩躁。為了所謂的長生,他的三魂七魄已被消耗得所剩無幾,再入不得輪回了。
“先生,該走了,不好讓公子久等。”
汪寧遠終是動了,跟在侍童後麵,一步一步,太陽透過廊柱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如他這一生明暗不定。
他幼時家境富裕,父親經營著鎮上最大的酒樓,住的是青磚青瓦,高牆圍成的大院,兩扇朱紅色大門亮的照得見人影。
父親有三個兒子,他排行老二,從小就比同齡人瘦高,皮膚白的像女子,不像大哥那樣健壯能乾,亦不如幺弟性格討喜。他喜歡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喂鴿子,仰頭看著它們在天空中飛翔,在日落時數一數它們的個數,一隻不多一隻不少,才肯放心的去睡覺。
後來到了讀書的年紀,第一天回家隻看到遍地染血的鴿毛,和父親酒友大塊朵頤的場景。
他從那以後不養鴿子了,改養朋友。
他永遠是孩子堆裡最體麵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圍著他轉的感覺讓他一度陶醉不已。
直到一場大火燒毀了家族基業,父親纏綿病榻,家中掏光了積蓄。他不能再上學了,每天都要去蘆葦蕩放鴨子。那是一個荒無人煙的世界,狂風暴雨來了,他拚命去追趕四處亂竄的鴨子,鞋子跑掉了,血順著腳底板流下來,染紅了鴨毛,恍惚間與當年的鴿毛重疊。
他抱著唯一剩下的鴨子在蘆葦蕩昏睡了一天一夜,最後在太陽的曝曬中醒來,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
汪寧遠有些走不動了,暮色正沿著腳踝向上攀爬,枯枝勾住褲腳的線頭,每一步都扯出綿長的褶皺,像極了他殘破的靈魂,帶著未被說破的遺憾。
侍童扭回頭看他,眼神帶著無聲的催促。汪寧遠雖心有不悅,但也隻好重新動起來,因為他沒有理由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