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東,廣陵。
穆雲樂下了船,正要往城門方向走去,眼前突然一花,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織錦散人邵長歌!”穆雲樂瞳孔放大,目光瞬間凝固。
這是羅教的外景強者!
她刷地就要拔出佩劍,卻感覺有絲絲縷縷的無形之物纏繞而來,讓自己的右手似乎被綁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不用害怕,我從玉橋街就開始跟著你了,若是想對你不利,你早就死了。”一襲清幽白裙的邵長歌微笑說道。
穆雲樂已是打定主意,等下抓住機會,高聲呼救,引來江東王氏的高手。
這是她麵對外景強者的唯一生機!
聽見邵長歌的話語,她故作配合地問道:
“前輩,您為何要跟著我?”
“你似乎在打探蘇孟和我家小姐之事?”邵長歌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了穆雲樂的臉龐。
“你家小姐?”穆雲樂愕然反問。
驟然間,她記起梁九洲梁大俠曾經提過,對麵這位是羅教上代聖女的丫鬟。
“對,我曾經是大羅聖女顧小桑的貼身侍女。”邵長歌神情莫名黯淡了幾分,語氣裡有著難以形容的歎息之意。
不等穆雲樂再問,她微抬下巴道:
“我家小姐是曆代聖女中最為驚才絕豔的一個,無論是容貌、智慧,還是心性、手腕,都最出類拔萃。
“當初那屆人榜雖然號稱‘大日淩空’,但其實我家小姐並不比蘇孟差半分,絕大部分時候還壓著他,隻是做事隱蔽,戰績不顯,才在聲名上有所不如,而且,直到我家小姐過世前那段時間,兩人實力依舊在伯仲之間。”
穆雲樂一邊保持警惕,悄然回退了一步,並時刻觀察著周圍的情況,耐心等待機會,一邊好奇疑惑地問道:
“邵前輩,您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她究竟有何目的?
邵長歌略顯苦澀地笑道:
“我隻是覺得,我家小姐這樣的人不該被遺忘,能有多一個人知道她的驚才絕豔知道她曾經做過的事知道她攪動過風雲都是好的,而你,恰巧有這方麵的意願。”
穆雲樂直覺地認為邵長歌這位羅教散人沒有撒謊,但依舊未放鬆下來,隻是沒急於求救,鼓起勇氣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顧,顧小姐和蘇孟前輩暗中有過一段情緣?”
“我不知道,我家小姐從未明確地講過。”邵長歌搖了搖頭。
她的視線逐漸放空,仿佛根本不在意穆雲樂會不會跑,是否會呼救,她隻是看著遠方的大江,用回憶的口吻道:
“我家小姐隻是說,她遇到了一個喜歡人前顯聖的家夥,她決定以後每次相遇,都要比他出場的更有氣派,而且還要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跳出來嚇他一跳,讓他沒法保持風度。
“後來她又說,人多的時候,她很少再嚇他,看著那家夥在眾目睽睽下人前顯聖也是一件相當好玩的事情。
“她還說,那家夥明明就是個雛鳥,童男子,還裝出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她就故意喊他情郎,喊他夫君,喊他相公,看他一臉窘迫甚至惱羞成怒的樣子,她還打算找一個小姑娘帶著,下次再遇到那家夥,讓小姑娘當場喊他一聲爹,看他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就跟被雷劈了一樣……
“有時候,小姐會抱怨那家夥不解風情,是個呆頭鵝,又讚歎他成長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有意思……
“從九重天回來,小姐越來越少提到他,還將那把叫‘邪劫’的刀毀掉了,但有一次,她問我,那家夥會喜歡一池的蓮花呢,還是滿山的白花?
“她就是這樣的人,心思深沉,機變百出,沒人知道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故意讓我知道,哪句話是真情流露,我也不知道,我隻能把她說過的都說一遍。”
穆雲樂專注地聽著,沒想到蘇孟前輩在顧小桑顧妖女的眼中竟然是這個樣子!
他,他真是一個喜愛人前顯聖,經常故意擺出相應姿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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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還曾經是雛鳥,童男子,每次遇到顧妖女都吃癟?
這都是真的嗎?
不知道顧小桑顧妖女說的有幾分為真,不過……我為什麼,為什麼會覺得有點甜,又痛又甜?哪怕那隻是隻言片語……
但,真的很有意思啊,原來妖女和少俠是這樣互動的……不知道蘇孟前輩聽見顧妖女喊他夫君、相公、孩子他爹時是什麼心情什麼感受……穆雲樂一時神往,幻想了一個又一個完整的故事,險些忘記提防“織錦散人”邵長歌。
過了片刻,她收斂心神,確認般問道:
“顧小姐和蘇前輩曾經在三山四水相遇?”
“你知道的不少嘛。”邵長歌感歎了一聲,“那一次,小姐說,蘇孟這假和尚乘船出場的姿態很有氣勢,她為了逗他,壓過他,特意去找了另外一條船,差點耽誤了時間,好在她會樂器會吹簫,比蘇孟更會營造意境,真的勝了一籌,她猜蘇孟心裡肯定非常羨慕。”
原來是這樣……蘇前輩回三山四水,乘船江上,就是在看顧妖女當年攔他之處……他會不會暗自期待,忽然有那麼一條船駛出,船頭俏立著一身白裙的佳人,吹著玉製的洞簫……穆雲樂聽得鼻子發酸。
她吸了口氣,想了想道:
“後來,在玉橋街,他們又相遇了?那根銀釵是定情信物?”
邵長歌“嗬”了一聲:
“小姐說,蘇孟那家夥真是一點都不知情識趣,讓他真心實意誇下她戴那根銀釵好看都不肯,隻會敷衍,害得她都沒要那根銀釵……
“後來,她還拿‘輕語’換了蘇孟的‘邪劫’,說是為了掩蓋之前某件事情,其實那隻是借口,真相可能是交換信物,也可能是為了掌握蘇孟的氣息……”
呃,“輕語”是顧妖女給蘇前輩的刀……“輕語”和“子午”真的是一對啊……蘇前輩現在想再誇顧妖女戴那根銀釵好看都沒有地方誇了……銀釵依舊在,佳人無處覓……穆雲樂一時有點想潸然淚下。
她試探著問道:
“顧小姐,在十年前過世了?”
邵長歌轉過身,望向那片城牆,嗓音低沉地說道:
“小姐她就死在這廣陵城外。”
廣陵城……十年前……穆雲樂悚然一驚,隱約有了預感:
“死於何人之手?”
邵長歌側過身體,揚了揚嘴角,不見笑意地回答道:
“蘇孟。”
“啊?”
蘇孟!
顧小桑顧妖女死於蘇孟蘇前輩之手?
他們明明……
這……怎麼會?穆雲樂霍然有種心臟被箭矢射中,痛入骨髓的感覺。
恍惚間,她明白了蘇孟蘇前輩當年為什麼要在如日當空時絕跡江湖,為什麼要避居荒山古廟,青燈石佛,一池蓮花,十年枯坐,十年孤寂。
她耳畔仿佛又響起了初見蘇孟蘇前輩時那篤篤篤的木魚聲和那一句低沉之語:
“煩惱落儘,紅塵遠離。”
穆雲樂心臟猛地一縮,眼眶泛紅地望向邵長歌,顫抖著嗓音道:
“為什麼?”
“我不知道,可能是什麼正邪不兩立的緣由吧。”邵長歌自嘲一笑,“我隻知道,小姐當年是抱著死誌去見蘇孟的,很可能是主動赴死,因為她離開前,讓我如果有緣見到蘇孟,記得轉告他一句話。”
穆雲樂整個人變得茫然空洞,怔怔問道:
“什麼話?”
“這個就不能告訴你了。”邵長歌沉默了幾息又道,“對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警惕心一下將穆雲樂拉回了現實,阻止了她眼眶的愈發泛紅。
她吞了口唾液,試探著問道:
“我可以,進城,給宗門留個口信嗎?”
“可以,彆帶人來就行。”邵長歌沒有阻止。
她竟然沒有拒絕……她真的沒有惡意?穆雲樂又疑惑又擔憂。
…………
經曆掙紮,請到幫手,安排好相應事項的穆雲樂最終還是選擇跟邵長歌去一趟她所言的那個地方。
那在江東姑蘇。
那是一條白牆黛瓦、坐落著多個院子的街巷。
邵長歌停在了最深處那個院落前,望著陳舊的木門,對身旁的穆雲樂道:
“我家小姐本名其實不是顧小桑。”
“什麼?”穆雲樂還沉浸在蘇孟前輩為什麼眼藏悲慟、寂寞十年、不履紅塵的真相中。
邵長歌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可她不喜歡玉家人,不喜歡那些規矩和束縛,所以以夫人的姓為姓,以自己的乳名為名。”
“顧小姐乳名小桑,母親姓顧?”穆雲樂確認般問道。
“對。”邵長歌輕輕頷首,“這乳名其實也是有來曆的。”
她環顧四周,語帶感歎道:
“這一片原本是顧家桑園,夫人懷上小姐前一年,改造成了這一座座院子,隻留下了一顆小桑樹。”
“所以,顧小桑的意思是顧家桑園裡最後一棵小桑樹?”穆雲樂恍然大悟。
邵長歌“嗯”了一聲,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我也有幾年沒回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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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領著穆雲樂,穿過前庭和房屋,來到了後院。
一眼望去,邵長歌的身體突然僵硬。
後院靠牆位置,那株已不能稱之為小的桑樹發黃顯枯,樹皮斑駁,綠葉不存,已然死去。
“它也枯死了……”邵長歌的聲音乾澀得像是好幾天沒有喝水。
顧家桑園裡最後一棵小桑樹也枯死了……穆雲樂怔了一下,整個人迅速被巨大的、莫名的、感同身受似的悲傷包裹,視線都因此而模糊。
她望著那株桑樹上枯敗的枝丫和地麵半腐的黃葉,本能地想起了一句詩: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近乎凝固般的氛圍裡,穆雲樂目光倏然一亮,抬起右手,指著桑樹中段道:
“那,那裡有一根新枝!”
邵長歌隨之望去,看見桑樹偏後偏中的位置,有一根染著棕色和新碧的樹枝從枯敗死寂中斜橫而出,在風中顫顫巍巍。
“它,它長出了一根新枝!”邵長歌的聲音蘊藏著明顯的驚喜。
得到外景強者確認的穆雲樂一下高興了起來。
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臉龐。
誒,我怎麼哭了?
完)
ps:這個番外並非補充什麼,也不是人物發展,而是我自己為了找寫東玄筆觸和感覺,回看一世,看到第五卷和第六卷時,我心裡就一直在期待,我要看孟奇悼念亡妻,我要看彆人對他青燈古佛之事的猜測,我要看彆人對他和顧小桑之事的感受!
結果,看完第六卷,誒,我沒寫嗎?我真的沒寫嗎?嗯,為了彌補這個遺憾,我才主動說要寫一世的番外。
“顧家桑園最後一棵小桑樹”這個點是寫宿命前,那群老朋友又在要龍套,順便就聊到了顧小桑這個從龍套到女主的傳奇角色,有人就問顧小桑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取這個名字,“顧小桑”就說當年玩劍三取的,那個時候,她住的地方是顧姓大戶的桑園改造的其中一個小院子,院子裡隻剩最後一株小桑樹,然後,早就搬家的她特意回去一趟拍了照給我們看,說已經枯死了,悲,之後又發新照片,說好像長出了新枝,我覺得這個意境很好,所以就征用了,和之前的設定也不矛盾,反而更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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