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溫泉莊子歸來後,姑嫂二人之間的關係愈發融洽親厚,幾乎無話不談。
賈敏心情舒暢,體質看著也好轉多了。
這日午後,處理完家中瑣事,見窗外陽光正好,賈敏忽起興致,對正在一旁看顧著黛玉描紅、承璋追忠伯的林望舒笑道:
“整日悶在家裡也無趣,那莊子上的飯食終究簡陋。我知道城中有家‘醉仙樓’,做得一手極地道的淮揚菜,尤其一道蟹粉獅子頭,堪稱一絕。不若咱們今日就去嘗嘗鮮,也帶這兩個小的去見見世麵。”
林望舒見賈敏興致高昂,自然笑著應允。於是二人稍作打扮,帶了丫鬟仆婦,簇擁著兩個孩子,乘馬車往醉仙樓而去。
醉仙樓臨河而建,三層飛簷,氣派不凡。
掌櫃的顯然認得賈敏,忙不迭地將她們引至三樓一處臨河的雅間。
窗外運河風光儘收眼底,帆影點點,波光粼粼。
跑堂的夥計手腳麻利地送上香茗點心,又呈上菜單。
賈敏也不看菜單,如數家珍般點了幾樣招牌菜:清燉蟹粉獅子頭、大煮乾絲、鬆鼠鱖魚、文思豆腐羹,並幾樣精巧細點。
等待上菜的間隙,黛玉乖巧地坐在母親身邊,小口吃著夥計特意送來的桂花糖藕粉糕。
承璋則不安分地在凳子上扭動,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雅間裡精美的陳設,伸出雙手想去抓桌案上插著梅花的天青釉花瓶,乳嬤嬤趕緊上前抱開,引得賈敏和林望舒相視一笑。
菜肴很快便流水般送上來,果然色香味俱全,精致異常。
賈敏笑著為林望舒布菜,細細講解每道菜的妙處:
“這獅子頭,需得用肥瘦相間的五花肉細細斬成石榴粒大小,不可用刀剁,方能保持口感……這乾絲,刀工是關鍵,一塊豆腐乾要片成十八片,切出的絲能穿針方算合格……這鱖魚炸得酥脆,澆汁酸甜適口,最是開胃……”
林望舒細細品嘗,隻覺每道菜都鮮得恰到好處,口感層次豐富,不由由衷讚歎:“嫂嫂推薦的都是好東西啊,說得我都不想回北地了?那邊多是燉煮燒烤,講究個實在痛快,與江南風味大不相同。”
她說著,心中忽有所感,望著窗外運河上南來北往的商船,似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向往:“這等美味,若是能在北地開一家這樣的酒樓,讓那些戍邊的將士和家眷們也嘗嘗江南的滋味,生意定是極好的。”
這話半是真覺得商機無限,半是感慨,並未深思。
若是旁人聽了,或許隻當是婦人家的異想天開,一笑置之。
賈敏卻並未笑話她,反而放下銀箸,拿起絹子拭了拭嘴角,沉吟道:“開酒樓?這主意倒並非不可行。北地邊鎮,雖不及揚州繁華,但駐軍眾多,將領家眷、往來商賈也不少,若能做出特色,確是一門好生意。”
她以閒聊的姿態,語氣卻自然而然地帶出了幾分真知灼見:
“隻是,這經營酒樓可絕非易事。首要便是廚子,一個好的掌勺師傅,便是酒樓的魂,重金難聘。其次便是選址,需得在熱鬨市口,人流彙集之處,最好是臨近官署或軍營之地。”
賈敏用布巾擦了下唇繼續道,“再者,食材供應更是關鍵,南料北運,成本不菲,如何保鮮、如何控製損耗,皆是學問。此外,店內陳設、夥計調度、賬目管理,乃至應對各方打點,無一不需耗費心血。”
她娓娓道來,雖是從未親自經營過酒樓的高門夫人,但多年身為巡鹽禦史夫人,見識廣博,於人情世故、經濟之道上自有其敏銳洞察。
這番話,給林望舒未來可能的事業規劃,提供了極為寶貴且切實可行的信息。
林望舒聽得極為認真,心中暗暗記下,麵上卻隻笑道:
“我也隻是隨口一說,經嫂嫂這般分解,才知其中艱難,絕非易事。還是嫂嫂見識深遠。”
賈敏笑道:“我不過比你多吃了幾年飯,多見了些人罷了。你若有心,日後慢慢琢磨便是。說不定哪天,我真能去北地你的酒樓裡坐坐呢。”
言語間滿是鼓勵與親近。
二人一邊品嘗美食,一邊閒話家常,從南北飲食差異,說到兒女趣事,又談及揚州風物,言笑晏晏,氣氛融洽溫馨至極。
黛玉吃飽了,便安靜地倚在母親身邊,玩著衣帶上新換的、藥香清雅的繡球香囊,小臉上帶著滿足的恬靜。
承璋也被乳母喂了些喜歡的吃食,此刻正昏昏欲睡。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滿桌精致菜肴和姑嫂二人含笑的臉龐上,時光仿佛都慢了下來,溫馨美好得不似真實。
這份姑嫂之情,曆經磨難與磨合,此刻已深厚得如同親姐妹一般。
酒足飯飽,賈敏吩咐丫鬟結了賬,又讓夥計將幾樣未動過的細點心包了,帶給府中下人。
一行人這才說說笑笑地下了樓,準備登車回府。
剛走到酒樓門口,馬車尚未駛近,忽見一個林家的小廝神色倉皇、麵色蒼白地從遠處疾奔而來,他跑得發髻散亂,上氣不接下氣,奔到近前看向正站在階下的林望舒。
也顧不得賈敏也在場,那小廝直衝到林望舒麵前,彎腰鞠躬,雙手顫抖地高高舉起一枚細小的、用來傳信的竹管,聲音因驚恐而有些失聲:
“姑奶奶,姑奶奶,北邊來的飛鴿傳書,說是急,王千戶他……”
最後幾個字淹沒在劇烈的喘息和恐懼中,但“急信”二字和那小廝的神情,已打破方才所有的溫馨閒適。
林望舒臉上的笑容凍結,心底有不好的預感,隻怕前麵的期望會成空了。
她快速伸手,拿過那枚猶帶風塵的細小竹管,指尖冰涼刺骨。
賈敏也驚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攬過身旁被嚇到的黛玉,失聲道:“怎麼回事?”
方才還喧囂熱鬨的酒樓門口,仿佛瞬間被無形的寒冰凍結。
所有輕鬆愉快的氛圍蕩然無存,一種巨大而不祥的預感,如同沉重的黑雲,驟然籠罩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