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腦中閃現,棠溪眉心跳了下,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棠溪眼神不敢亂轉,目不斜視地飛快給陸庭嶼量完。
空氣陷入異樣的安靜。
棠溪有些不自在,她完全不敢看陸庭嶼,總覺得看他一眼就要被他看透似的。
“哥,你要在店裡轉轉嗎?”她笑著找了個話題。
“好。”陸庭嶼點頭。
棠溪領著他,帶他參觀她的小店。
店裡擺著幾排長長的衣架。薄緞綢布、旗袍成衣都分門彆類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架上麵。
風透過雕花窗格鑽入室內,吹得綢布翻湧,像是粼粼波光的水麵,而細簇簇的刺繡花紋是躍出水麵的魚。
靠牆的展台上被精心擺放著刺繡物件,屏風相框都有,上麵的刺繡無一不色彩鮮明,形神逼真,難辨真假,仿佛下一秒便從繡布上躍然而出。
陸庭嶼抬手,拿起一個湘繡屏風擺件,在手中端看。
是雙麵全異繡。
一隻小狸花在貓爬架上蕩秋千,絨毛根根可辨,似是毛的一頭長在肉裡,一頭鬅起來,格外傳神。
“這是豆寶。”他肯定道。
明明豆寶這個很有喜感的名字,被他一板一眼地說出,莫名地讓她想笑。
棠溪點頭,同陸庭嶼介紹他手中這把屏風。
“彆看這個小貓小,可花費了我不少心思。整整用了三個月時間打磨,精心挑選的蠶絲純絲,用鬅毛針法繡製的。”
提起小貓,她唇角淺淺彎起,聲音又輕又柔,像是被春風吹落的細潤雨絲。
陸庭嶼垂眸聽她講話,時不時點點頭,表情很認真。
見他這般,棠溪愣了下。
平時似乎也不見他抱過豆寶,見到豆寶也是冷著臉,她還以為他不喜歡豆寶呢。
原來他也是會喜歡小貓的。
不過仔細想來,其實大哥內心也是很溫柔細心的。
他能一眼認出她的小貓繡像,也會給她安排頭等艙,冒雨來接他。
他隻不過是表麵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
其實他並沒與那麼可怕。
“哥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繡一張豆寶的帕子。”棠溪輕聲道。
陸庭嶼垂眸,看了她的眼睛一眼:“好。”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
直到棠溪掃了眼牆上的時鐘,才陡然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哥,你餓了嗎?”她隨口問道。
“還好。”陸庭嶼垂落眉眼,輕撩袖口,掃了眼腕表:“等下有安排嗎?我請你吃飯。”
棠溪想了下:“要不我請你吃吧。”
“你幫了我,該我做東請你吃飯的,你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棠溪拿出手機,點進橙色小人軟件,搜索高端私房菜。
畢竟請陸庭嶼吃飯,不能選擇太過平價的餐廳。
陸庭嶼視線不動聲色擦過她的手機屏幕:“在附近吃就好,你有什麼推薦?”
棠溪愣了下,想了一會,說:“附近沒有什麼好吃的,就我常去的地方有一家鑫鑫菜館,還挺好吃的。”
那菜館做的辣菜棠溪相當喜歡,經常去吃。
“那就去那家菜館。”
棠溪眨了眨眸,沒想到他會這般說,下意識地補充了句:“不過就是一家普通小飯館……”
“我知道。”
陸庭嶼穿上外套,率先向外走起。
棠溪頓了頓:“好。”
她拿過自己的小包,跟著他高大的身影往外走。
店外日落餘輝已經消散,原本柔霧色的粉色天幕變成了絲滑濃鬱的深藍。
他換了車,是輛邁巴赫,車牌仍舊是顯眼的疊號。
棠溪鎖上店鋪大門,上了副駕駛座。
透過車窗,她看著夜幕中繁華四起的燈光,沿途商店燈火通明,處處都帶著人間煙火的氣息。
棠溪看得出神,沒有注意到陸庭嶼不經意間點水般掠過她麵龐的視線。
不多時,邁巴赫停下。
棠溪下了車,輕關上車門。
昂貴的邁巴赫停在菜館門口的停車位上,和一旁的五菱、小三輪和老頭樂擠在一起,形成截然不同的畫風。
棠溪看著,唇角不自覺的上揚,隻覺得這幅畫麵相當有喜感。
陸庭嶼似有所察,回頭看她。
棠溪笑著跟他說:“總感覺大哥的車有點委屈巴巴的。”
聞言,陸庭嶼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邁巴赫,深黑的眼底似乎劃過一抹笑意,轉瞬即逝,仿若隻是她的錯覺。
“不委屈。”陸庭嶼很認真地說。
棠溪忍不住笑出聲。
菜館門頭是掉色的紅底白字,看著普通。但是裡麵的環境卻很乾淨整潔,店老板揭開鍋爐間,沸騰的白色熱氣四逸,帶著煙火氣。
今天店裡的人有些多,隻剩下靠裡的幾個座位。
陸庭嶼坐下後,便脫了身上那件純手工西裝外套,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菜館喧鬨,鄰桌的人抽著煙,空氣中是喧鬨的高談闊論,是嗆鼻的二手煙霧和湯食沸騰的熱氣。
而他一身昂貴規整的襯衫西褲,腕間是色澤沉穩的黑金色腕表,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高不可攀的矜貴感,與窄小喧鬨的小飯館格格不入。
棠溪抽了幾張紙,疊了疊,走到陸庭嶼所在的一側桌子。
陸庭嶼嗅到一縷極輕極淡的香氣靠近,他的身子稍稍側了下,垂著眼,落在她手腕上。
她腕上依舊戴著弟弟送的那條銀色的編織手鏈,似乎自從她戴上,就不曾摘下來過。
棠溪拿著紙巾,仔仔細細地將他麵前的桌麵擦乾淨。
“這家菜館我常吃,麵做的很好,小菜也不錯,很好吃的。”
她用手機掃了桌邊的碼,遞給陸庭嶼,聲音輕輕的:“哥,你想吃什麼。”
她的手機小小的,外麵包著淡黃色的針織手機殼。
鉤針邊緣整齊,上麵勾著三朵嬌小的白海棠,還有一隻伸著爪子聞嗅海棠花的小狸花,漂亮極了。
陸庭嶼沒有接:“你先點。”
棠溪收回手機,垂下眼,一邊摩挲檸檬水杯,一邊認真選菜。
目光在重油重辣上的口水辣子雞上停留片刻,而後移開。
畢竟她是請客的那個,要顧及陸庭嶼的清淡口味。
她點了兩樣素菜,將手機遞給陸庭嶼:“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加的。”
陸庭嶼伸手,接過那枚手機。
他的手掌寬大,指骨清晰,她的手機在他掌心中像是被把玩的玩具一樣。
陸庭嶼簡單地瀏覽了下,在上麵點了幾下。修長的食指微微用力,壓著那嬌小的嫩黃色花心,輕而緩地摩挲了下……
很柔軟。
而後他將手機還給棠溪。
棠溪接過手機,當看到陸庭嶼點的菜後,稍稍愣了下。
他點了她最想吃的口水辣子雞,還是變態辣。
她下意識看向陸庭嶼。
他的袖口解開,挽起來,露出一點腕骨,正拎著桌上的茶壺燙碗碟。
熱水澆燙在碗壁上,騰起白霧。
餐盤燙好,他推給棠溪,又拿過棠溪麵前的餐盤,繼續燙。
棠溪輕輕地說了聲“謝謝”,看著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陸庭嶼問。
“沒,沒什麼,”她搖了下頭,問他:“哥,你怎麼點了辣菜。”
每次陸妄野一起吃飯,她顧及著陸妄野的口味,儘量避免點不合適的菜。
她不說,陸妄野也不知道她無辣不歡,而沒跟她吃過幾頓飯的陸庭嶼居然會知道……
陸庭嶼抬眸,視線隔著淡淡的白霧與她對上。
“你的老家是湘市,我猜你會喜歡。”他似是隨意道。
原來是這樣……
她淺笑了下:“謝謝哥。”
她提交下單,順手付了款。
畢竟是她請客,不能到最後讓陸庭嶼給她買單。
不多時,菜都端上來了,香味撲鼻。
“兩位要叫瓶酒嗎?”服務員上菜的時候,順口詢問:“這裡還有啤酒跟白酒。”
陸庭嶼似是想到什麼,眼睛閃了下:“不要。”
服務員走後,陸庭嶼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豆腐,嘗了口,給予她肯定:“好吃。”
“哥,喜歡就好。”
吃飯時,兩人誰都沒多說一句話。
棠溪低下頭,小心將耳邊碎發勾到耳後,拿起筷子,夾了塊麻辣口水雞。
菜館阿姨的手藝相當好,紅油油的花椒和藤椒油的量給的特彆足,一口下去,麻辣鮮香,肉嫩多汁。
她今晚胃口格外好,吃了很多,差點吃撐。
吃飽後,她輕輕地將筷子擱在碗沿上,望向對麵的陸庭嶼。
店鋪裡的碗海大一個,他卻吃的很乾淨。
棠溪記得他以前在陸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很珍惜食物,吃什麼東西都是乾乾淨淨的。
一頓飯吃的差不多了,卻兩人誰都沒有提議要離開。
彼此之間的氣氛漸漸微妙起來。
棠溪有些尷尬,忍不住開口詢問:“哥,你要走嗎?”
陸庭嶼指尖摩挲著杯壁,垂眸:“喝完這杯茶就走。”
棠溪點點頭。
“在這裡工作的還好嗎?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陸庭嶼抿了口茶,似是隨口問道。
棠溪回答的也很規矩:“沒什麼需要幫忙的,謝謝哥。”
陸庭嶼抬眸睨了她一眼:“我是你哥,和我說話,不必這麼客套。”
“嗯……工作還好,就是偶爾會有些累。”她說著,下意識地揉了揉脖頸。
陸庭嶼將她的動作儘收眼底,篤定道:“頸椎累。”
“畢竟是職業病嘛,哪有不累的。”她笑著點頭。
“我認識個不錯的按摩師傅,推拿手法很好,等下推給你,你可以試試。”
棠溪莞爾,開玩笑:“大哥頸椎也不好嗎?”
陸庭嶼輕點了一下頭:“算是,伏案工作時間很長,所以需要注意。”
棠溪笑著點點頭:“好,謝謝大哥推薦。”
許是推薦“盲人師傅”這個話題,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兩人漸漸地開啟了聊天話題。
這些年棠溪和陸庭嶼幾乎沒有交集,兩人從未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聊天。
他們聊了湘繡,聊了陸家,聊了聊棠溪的大學生活。
雖然陸庭嶼話很少,但每次她說到一個話題,他都能會意並且順利接上,提出的話題也讓彼此之間的話題有話可說,不會冷場尷尬。
這讓棠溪倍感放鬆愉悅,總感覺以往橫亙在彼此之間的疏離和拘謹在無形中慢慢消散。
一杯茶喝完,陸庭嶼垂眸,拎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直至夜色漸深,話題才戛然而止。
棠溪依舊是要回工作室。
陸庭嶼沒有多問什麼,隻是叮囑:“係好安全帶。”
回去的路上,棠溪還有些意猶未儘,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陸庭嶼說著話,氣氛很是愜意。
前方路口的綠燈進入倒計時,陸庭嶼輕踩下刹車,車子緩緩停在路口。
他把著方向盤,盯著前方的紅燈數字,耳邊是女孩的溫言輕語。
隻想要數字走得慢些,再慢些……
刺繡店在前方路口的拐彎處,陸庭嶼單手流暢地打了把方向,車子拐彎,在刺繡店門口停下。
棠溪解開安全帶,笑:“我到了,謝謝哥。”
“早點休息。”
棠溪拉開車門,正準備下車,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看向他:“對了哥,你明天還有空嗎?”
陸庭嶼偏頭看她:“怎麼了?”
棠溪說:“想送你一件禮物。”
畢竟這段時間陸庭嶼幫了她太多,她理應送他一件禮物。
陸庭嶼點了點頭,“明天晚上。”
棠溪彎唇:“好。”
她下了車,走到門口,自包中摸出鑰匙開門。
陸庭嶼啟動車子,再次偏了偏頭,掃了眼大門。
她已經推門而入,下一秒,大門合上。
陸庭嶼收回目光,車子啟動,駛向遠方。
進門後,棠溪洗了個澡,而後整個人陷進鬆軟的沙發裡,抱著粉色的小花被,拆著陸庭嶼送給她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