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汽笛刺破寒風長鳴時,陳軍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雪原,心裡頭說不清是盼是念。
這一去京城,本沒什麼能讓他心起波瀾,可唯獨那位早已變得陌生的母親,該如何麵對,他一時半會兒確實沒想好。
這些年,母子倆倒也通著信。
信裡偶爾會提些家裡的境況,字裡行間卻總隔著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像結了層薄冰,敲不碎,也融不開。
隻是當年在炕桌上,堂舅那句“五年之內一定接你進城”的承諾,卻像被深冬的風雪埋了似的,再也沒從信裡冒過頭。
信紙泛黃了一遝又一遝,那句話始終沉在最底下,沒再被提起過——最起碼,在母親的信裡從未出現。
倒是外公,總在信裡念叨,說自己好好表現,爭取立功,早一天能給陳軍爭取有進城的機會。
要說陳軍進京最想見的,大約就是這位老人了。
不過也隻是見見而已。
彆的,他不做任何奢望。
三年了啊!
當年自己人小,被困在山裡出不去。可他們呢?
火車哐當哐當地碾過鐵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把雪原染成了一片沉沉的灰藍。
“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乾爺說的那位‘有舊’的長輩。”
心裡掠過這個念頭時,陳軍忽然覺得,似乎隻有這件事能讓自己提起點精神。
至於其他的,他是真沒什麼稀罕的——旁人眼裡趨之若鶩的城市生活,在兩世為人的他看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正當他沉在思緒裡,一道清秀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你好。”
“你好。”
陳軍抬眼點頭應道。
說話的姑娘很是特彆。
雖是女兒家,麵容卻透著股清俊逸氣,眉眼間乾乾淨淨,若用兩個字形容,便是“出塵”。
這氣質落在擁擠的車廂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讓人移不開眼。
雖然穿的是藍色普通布衣,頭發高高盤起,並不是編的辮子。
如果要是換上道袍的話,活脫脫一個俊秀靈動的道童樣子。
這感覺讓陳軍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我要去上鋪,可能要麻煩你了。”她微微欠身,聲音輕緩,帶著點歉意。
“好,正好我打算出去透透氣。”
陳軍說著便起身,給對方騰開位置。
他坐的是臥鋪,這車票還是夏明費了不少勁才弄到的。
要知道,這年代的臥鋪票金貴得很,可不是誰想坐就能坐上的,得有介紹信,還得湊著運氣,尋常人就算攥著錢,也未必能買到一張。
那女子目光落在陳軍身上時,並未顯露半分刻意,隻像是不經意間掠過。
眼簾微垂時,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探究。
她指尖輕搭在帆布包的帶子上,指節纖細卻不顯得羸弱,隨著陳軍起身的動作,那搭著帶子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蜷。
直到陳軍的背影消失在過道儘頭,她才緩緩抬眼,眸光清淩淩的,像浸在溪水裡的玉石。
“好雄厚的氣血啊!”
方才那抹若有若無的疏離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眉峰極輕地挑了挑,快得如同風吹過水麵的漣漪,隨即又平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