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傾凰的手指剛觸到韁繩,北風便卷著沙塵撲上她的麵頰。她未眨眼,隻將指節在舊鞘上收緊一瞬,翻身上馬的動作乾脆利落,仿佛此前躍上墨驦的並非血肉之軀,而是自戰場歸來的鐵影。
那匹通體漆黑的烈馬四蹄如柱,鼻孔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霜霧。它曾踢斷馴馬師的肋骨,咬傷兩名馬夫,連管事都不敢近前三步。此刻卻被她一撫頸、一壓鞍,前膝竟緩緩屈下,馬首低垂,像認主般靜了下來。
四周鴉雀無聲。
蘇挽月站在人群前方,指尖掐進掌心,麵上卻仍掛著關切笑意:“姐姐小心些,這馬性子烈得很。”聲音輕柔,似真擔憂,可眼底那一絲期待落空的驚怒,卻未能藏住。
雲傾凰沒應她。她隻將左手扣緊韁繩,雙腿夾住馬腹,輕輕一帶。
墨驦猛然揚蹄,如離弦之箭衝出圍欄。
眾人驚呼後退,貴女們抓著彼此衣袖尖叫。太子手中的茶盞一頓,目光牢牢鎖住那道疾馳而去的身影。而高台之上,夜宸淵立於欄邊,手中折扇半合,指節微收。
第一圈,她控速平穩,背脊筆直,轉彎時側身貼鞍,動作流暢如一體。有人還在竊語:“不過是撐場麵罷了,待會定要栽。”可話音未落,她已提韁加速,引馬衝上獵場東側斜坡。
坡道陡峭,碎石遍布,尋常騎手至此必減速繞行。她卻迎風而上,馬蹄踏石濺起火星,身形穩如磐石。至坡頂,她勒韁回首——
披風獵獵展開,長發掙脫冠帶狂舞,陽光映照之下,輪廓如刀削而成。她俯視全場,目光掃過主台,掃過蘇挽月慘白的臉,最終與高台上那道身影短暫相接。
夜宸淵未避。
她也未移開。
那一瞬,無言對望,似有千鈞暗流奔湧。下一刻,她調轉馬頭,疾馳而下。
第二圈末,掌聲漸起。第三圈終了,全場寂靜一瞬,繼而爆發出喝彩。武將子弟紛紛起身,有人低語:“這騎姿……是戍邊騎兵的列陣式!”旁人細看,果然不假——那不是閨閣女子嬉戲般的奔騰,而是生死搏殺中磨出的本能。
她下馬時腳步穩健,解下披風搭於臂彎,整了整袖口,朝主台緩步走去。
太子親自起身,含笑相迎:“孤未曾想到,許小姐不僅詩文出眾,騎術亦如此精湛。這等風華,實乃罕見。”
“騎射乃將門常習,不敢稱奇。”她微微欠身,語氣平靜,不卑不亢。
“謙遜過頭可不行。”太子語氣親昵,“孤記得你說過‘豺狼當前,唯有亮刃’,今日這一幕,倒真像極了持刀破陣的將軍。”
她垂眸不語。
太子還想再言,近侍上前低語幾句。他神色微動,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多了幾分審視與興趣。
“孤正欲遊獵苑,不知許小姐可願同行?”
話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自高台走下。
夜宸淵步伐沉穩,青袍曳地無聲。他未看太子,也未開口,隻徑直穿過人群,走向馬欄方向。所經之處,賓客自覺讓道,氣氛驟然緊繃。
雲傾凰握住了腰間短劍的舊鞘。
溫度從掌心傳來——那裂痕深處的暗紅,正緩緩暈開,像是被體溫喚醒的陳年血跡。
太子近侍停在半途,望著那襲逼近的氣息,遲疑著收回腳步。
風從北麵吹來,拍打她的肩頭。她沒有回頭,隻將一縷亂發彆至耳後,動作從容。目光掠過人群,終又與遠處高台上的身影相接。
夜宸淵已停下,距她不過十步。
他手中折扇輕搖,唇角微動,終是未語。
她轉身走向備用馬匹,伸手撫過墨驦脖頸,低聲說了句什麼。小廝立刻牽來另一匹馬。
太子冷笑一聲,手中茶盞擲地,瓷片四濺。
蘇挽月低頭看著碎瓷,手指顫抖,卻強作鎮定喚人清掃。她抬眼望向雲傾凰,嘴唇微動,似想說什麼,終究咽下。
雲傾凰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匹起步緩行。
她穿過鬆林道,前方獵苑門樓已在望。風卷起草屑掠過裙袂,她抬手摸了摸劍鞘。
裂痕處的血跡仍在蔓延。
鬆針落地的聲音很輕。
一隻烏鴉自枝頭驚起,振翅掠過她頭頂。
她忽然拉韁停駐,回首望去。
主台方向,太子負手而立,目光灼灼;高台角落,夜宸淵仍佇立未動,手中折扇已打開,輕輕搖晃。
她收回視線,繼續前行。
馬蹄踏在碎石路上,節奏穩定。
獵苑大門兩側石獅斑駁,門環銅綠。守衛見她靠近,略一點頭,未阻攔。
她策馬入內,林間光線驟暗。
腰間短劍突然一燙。
她右手本能收緊,指腹擦過鞘身裂口。
血珠滲出,滴落在馬鞍革帶上,迅速洇開成一小片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