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洞那破爛的木板門被拍的啪啪作響，與其說是拍門，不如說是無力的抓撓。外麵傳來老婦人嘶啞絕望的哭嚎：“善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我孫子……就快不行了……求求你們了。”
緊接著是更多虛弱的聲音，有老人，有婦人，抱著氣息微弱的孩子，跪倒在冰冷的窯洞外，磕頭聲和哀哭聲混雜在一起，如同鈍刀割著窯洞內每一個人的心。
李氏抱著長寧，背過身去，肩膀微微抖動。林老頭閉眼，嘴唇哆嗦著念誦模糊的經文，邊上的老陳頭直抹淚。
幾個孩子不忍聽這些聲音都捂住了耳朵。他們不敢出聲，更不會有人說要給外麵的人一點糧。他們這一路逃難過來，見了太多生死了。
林歲安麻木地拍著紅丫的背，這小丫頭睡眠質量真好，一點都不受影響。
田修文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像，堵在門後，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冷靜。他透過門縫看著外麵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看就要凍餓而死的身影，腮幫子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他猛地壓低聲音，對著門外低吼道：“滾開！沒有吃的，再不走，彆怪我不客氣。”他的聲音帶著走鏢時震懾匪類的凶悍之氣，刻意顯得冷酷無情。
乞討的人群暫時被田修文凶惡的態度嚇退，但更大的危險接踵而來。
幾個穿著相對完整，體格明顯比一般流民強壯的漢子，出現在了窯洞附近。他們不像其他人那樣麻木絕望，眼神裡閃爍著的是貪婪和審視。
他們遠遠地盯著窯洞，低聲交換意見，目光尤其在田修文和王氏手中的武器上停留，透過破門一直窺探著林家眾人的行李，恨不得把那些破麻袋盯出個洞看看裡麵是什麼東西。
其中一個臉上帶疤的，甚至故意朝窯洞方向吐了口唾沫，活動了一下手腕，意味不言自明。他們在評估，評估這支隊伍的實力，評估搶奪的風險和收益。
田修文立刻察覺到了這股惡意，他沒有退縮，反而向前邁了一小步，徹底將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對方的視線裡。他手中的哨棒重重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他解開舊棉襖上的扣子，刻意讓腰間那柄染血的短刀刀柄清晰可見。
他的目光直接迎上那幾個漢子的視線，沒有絲毫閃躲。他的姿態明確無比：來，就拚個你死我活。
窯洞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自家人的肚子開始咕咕作響。眼巴巴看著那蒸餅跟肉乾，偷偷咽口水。
林四勇知道，必須立刻統一內部。他壓低聲音，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都聽好，誰都不許現在生火，一點煙味都能把狼招來。”
他親自分配食物，一個蒸餅分給三個人，和每人一截小指頭大小的肉乾。
“慢慢嚼，不許出聲。”他繼續道：“都到最裡麵角落去吃。二哥、三哥，你們先吃，吃完換崗，讓田大哥夫妻倆吃。”
吃完後，林四勇立刻安排守夜：“田大哥，你們辛苦上半夜，下半夜我和二哥來。耳朵都豎起來，有任何動靜，立刻喊人。”
田修文和王氏點點頭，毫無怨言地重新守住門口和窗口。
天剛蒙蒙亮，林家眾人就都醒了過來。
林家一行人剛剛離開藏身的土窯不到半個時辰，正沿著一條遠離主難民區、地勢稍高的荒廢小徑艱難前行。田修文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惕，不時回頭眺望那片黑壓壓的難民聚集地。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不同於往常喧囂的、極其尖銳的騷動聲！像是無數人的怒吼和哭喊瞬間爆發開來，彙成一股恐怖的聲浪，即便隔著這麼遠，也讓人心頭發麻。
“停！”田修文猛地舉手，臉色劇變，極目遠望。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隻見遠處難民區的中心地帶，仿佛炸開了鍋！無數黑點般的人群瘋狂地向著緊閉的城門衝去。
“壞了！要出大事！”田修文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
哭喊聲，怒吼聲，咒罵聲即使隔了這麼遠，也隨著風隱隱傳來。無數難民揮舞著枯瘦的手臂，推搡著，撞擊著城門，甚至有人開始用簡陋的工具或身體撞擊城門。城下瞬間陷入極度的混亂。
城牆上，守軍的反應極其迅速且冷酷。更多的守軍出現在垛口，張弓搭箭。
“退後！速速退散！衝擊城門者格殺勿論！”城牆上傳來模糊卻嚴厲的嗬斥聲，透過喧囂隱約可聽。
但下麵的難民已經徹底瘋狂，求生的欲望壓倒了對死亡的恐懼，衝擊反而更加猛烈。
下一刻，令林家人永生難忘的恐怖一幕發生了。
沒有任何多餘的警告，隻聽得城牆上一聲令下。
一片密集的弓弦震響。
緊接著一片黑壓壓的箭矢射出，朝著城下密集得無法閃躲的難民群，精準覆蓋下去。
“嗖嗖嗖嗖！”
箭矢入肉的悶響，淒厲到極致的慘叫聲，絕望的哭嚎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怒吼。
林家人所在的高處，能清晰地看到，城下那黑壓壓的人群，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一片片倒下去。鮮血瞬間染紅了城牆下的土地。
“天哪！”林三勇駭得一屁股坐地上，臉色慘白。
女人們發出驚恐的尖叫，猛地捂住身邊孩子的眼睛，自己嚇得渾身發抖，幾乎癱軟。
連經曆過廝殺的田修文和王氏，也看得眼角直抽搐，臉色無比難看。這種規模的對毫無甲胄的平民單方麵屠殺，超出了他們江湖經驗的底線。
林四勇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渾身冰冷。他讀聖賢書，知道“民為重社稷次之”，但眼前這一幕，徹底擊碎了他對官府最後一絲幻想。
林歲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也是算經過血雨洗禮的人。今日她眼睜睜看著無數生命如同草芥般被輕易抹去，那種視覺和心理的衝擊力難以形容。她緊緊攥著拳頭，指甲陷入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