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安賭對了,其實包著油紙的糖糕並沒有臟。隻是她為了防止張嬤嬤會嫌棄把糕點賞給下麵的仆婦吃。或者她一下子吃不了那麼多塊分給無辜的人吃。
她趁著張嬤嬤注意力沒在糕點上先拿走四塊,剩下兩塊說是乾淨的,就張嬤嬤能堅持每兩日去買一次那糕點,說明她真的喜歡。對於喜歡的東西,以她刻薄的性子,剩下兩塊乾淨的,她肯定舍不得給彆人吃的。
又過了兩日,林歲安從一些與趙府仆役有遠親或同鄉關係的人口中聽到,那張嬤嬤死後,她原先的死對頭,大夫人的心腹李嬤嬤迅速接手了她的差事,在內院風頭一時無兩。據說大夫人雖因無子而地位微妙,但此番也算是去了一個眼中釘,心情頗佳,對下人倒比張嬤嬤在時寬和了些許。
至於贖人的事,林歲安得到的消息依舊不容樂觀。她打聽到,那趙家少爺趙文方對家寶這個機靈懂事的書童確實十分喜愛,幾乎是形影不離,讀書、習字、甚至出門訪友有時都會帶上。趙家少爺是趙老爺的唯一男嗣,雖年幼卻極受重視。他喜歡的人,趙府是絕無可能放走的。贖家寶之事,即便現在去求那位新上任的李嬤嬤,甚至求到老爺夫人麵前,也基本是癡人說夢。
看來......贖回家寶,絕非一時之功,需得從長計議。林歲安內心長長歎了口氣,他們林家還是需要努力啊!
雖然贖身無望,不過她還不著急離開,她還要去見個人。
翌日下午,湖州城隍廟附近較為熱鬨的街市。林歲安早已打探到,趙家少爺今日會去一位同窗家中切磋詩文,按照習慣,多半會派家寶先行一步去書齋取落下的某本詩集或是買些新墨。
她提前在必經之路的一個僻靜巷口茶攤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慢慢喝著,目光卻不時掃向街麵。
果然,約莫申時,一個穿著乾淨青布小褂、頭戴方巾的小身影,懷裡抱著什麼東西,腳步匆匆地從街那頭跑來,正是家寶!
林歲安立刻放下茶碗,算準他跑來的方向,看似無意地起身,朝著巷口走去。
“哎喲!”兩人在巷口“不小心”撞了個滿懷。林歲安“哎呀”一聲,身體一晃,家寶也嚇了一跳,趕緊站穩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你沒事吧?”他抬頭,看到林歲安的臉,愣了一下。
林歲安瞬間壓低聲音急促道:“家寶表哥!我是歲安!”
家寶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嘴唇哆嗦起來:“你......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邊,外公、外婆他們呢?還有舅舅、舅母她們在哪裡?”
看來小姑還沒找到機會跟家寶表哥說上話,那張嬤嬤不做人啊!
“噓!”林歲安立刻製止他,飛快地左右一看,迅速從袖袋實則是從空間摸出一個沉甸甸的小荷包,塞進家寶懷裡,語速極快地說道:“這裡麵是二十兩銀子,你藏好,千萬彆讓人知道!自己偷偷買點吃的用的,或是打點一下關係。告訴你娘,家裡人都好!張嬤嬤死了,以後或許能好些。你們一定要保重身體,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家裡一定會再想辦法救你們出去!如果有急事就托人到長興縣箬溪村報信給四叔。記住沒有?!”
家寶懷裡揣著那突如其來的重金和更突如其來的親人消息,整個人都懵了。他已經好久沒跟娘親好好說幾句話了,每次娘親都在忙。張嬤嬤不許娘親靠近他,他都不知道外祖家的情況。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隻會下意識地點頭。
“快走!彆讓人起疑!記住我的話!”林歲安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則迅速轉身,閃進了另一條小巷,消失不見。
家寶站在原地,愣了好幾秒,才猛地回過神來,慌忙將那荷包死死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地方,心臟怦怦狂跳,又是害怕又是激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溫暖。他用力抹了把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朝著書齋的方向跑去,隻是腳步,似乎比剛才沉重,也更堅定了一些。
林歲安望著家寶消失的方向,輕輕點了點頭。二十兩銀子,或許改變不了他們為奴的現狀,但至少,能讓小姑和表哥的日子稍微好過一點點,讓他們知道,牆外的親人沒有忘記他們,仍在努力。
要是他們真的遇到點事情,起碼有點銀錢打點,即使托人帶話,沒有銀錢怎麼行。
第二日傍晚,王氏和林歲安回到了箬溪村林家小院。人剛到,田桂花就帶著倆小的迎了出來,臉上帶著真切的擔憂:“他大舅母,歲安,可算回來了!怎麼樣?身子大夫怎麼說?”她第一關心的還是王氏的身體。
王氏這次是真的去了醫館,臉色雖有些疲憊,但精神頭還行,她順著之前的話頭回道:“大姐放心,看了,大夫說是虧虛得厲害,得好好養著,開了不少補藥。”她拍了拍背著的一個大包,“這一趟沒白去,心裡踏實多了。”這話一語雙關,隻有她和歲安明白。
田桂花不疑有他,連忙幫著拿東西,絮絮叨叨地說著“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林歲安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母親和大舅母說話,目光沉靜。她注意到四叔從自己家院子走了出來,站在木柵欄外,眼神複雜地看向她,帶著詢問。他這幾日在家中,想必是度日如年。
林歲安幾不可查地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是夜,萬籟俱寂。林歲安悄無聲息地來到林四勇家堂屋外,輕輕叩響了門。幾乎在她叩響的瞬間,門就從裡麵被拉開了一條縫。他顯然一直沒睡,就在等著。
“進來。”他的聲音乾澀,側身讓開。林歲安側身進屋,動作輕得沒有一絲聲響。
油燈下,叔侄二人相對而立。林四勇看著眼前這個神色平靜得近乎可怕的侄女,心臟狂跳,幾乎不敢問出口。
“四叔,”林歲安先開了口,聲音低而平穩,仿佛在說一件尋常小事,“事,了了。”
林四勇渾身一顫,猛地抓住桌角才穩住身體,聲音發顫:“怎麼……怎麼……”
“絞腸痧,夜裡發作,沒的。”林歲安言簡意賅,“沒人起疑。趙府已經準備發喪了。”
儘管早有預感,親耳聽到確認,林四勇還是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讓他頭皮發麻。他張了張嘴,想問“你是怎麼做到的”,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裡,最終隻化作一聲歎息。他緩緩坐到凳子上,雙手用力揉搓了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