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透過窗欞，灑在略顯空蕩的堂屋裡。小劉氏坐在主位下首，手裡無意識地撚著衣角，眉頭蹙成了疙瘩。她看著院子裡，兩個女兒跟幾個侄女正圍坐在一起，邊曬太陽邊做針線，低聲說笑著，年輕的臉龐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美好。可這畫麵越美好，她心裡就越是沉甸甸的。
“唉……”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對坐在旁邊的三個妯娌訴苦，“大山眼瞅著就二十了，春霞十八，春豔也十七，這要是還在老家，怕是娃娃都能滿地跑了。如今倒好，連個相看的人家都沒定下。我這心裡，跟油煎似的。”
一路逃難的艱辛仿佛還在昨日，好不容易全家團聚，站穩腳跟，兒女的終身大事就成了她心頭最緊迫的石塊。
李氏感同身受，接口道：“大嫂說的是。咱們家如今這光景，說好吧，剛落戶，底子薄。說不好吧，兄弟幾個都肯乾，四弟還是個秀才。高不成低不就的，好的人家嫌咱們根基淺，差一點的，又實在委屈了孩子們。”她說著，目光也瞟向院裡的女兒玉香，心裡琢磨著上次王媒婆提的那家，暗自搖頭。
田桂花性子更急些，拍了下大腿：“要我說，再把王媒婆請來問問！咱們人生地不熟的，兩眼一抹黑。我這本地話學了半天，跟人打招呼都磕巴，更彆說打聽誰家兒郎姑娘好了。”她說著自己先樂了，
“真是奇了怪了，歲安那丫頭學話咋就那麼快，跟小雀兒似的嘰嘰喳喳就會了，我這舌頭就跟打了結似的！”
小劉氏見妯娌們都發愁，便順著話頭提議：“老二、老三、老四家的，我就是這個意思。咱們自己瞎琢磨沒用，還是得請王媒婆這樣的老人兒。要不，明日我讓大河去請她過來一趟，再細細問問？總不能一棵樹上吊死，興許又有新的人家了呢？”
“我看行！”田桂花立刻讚成。
李氏也緩緩點頭：“是該再問問，多些選擇總是好的。”
正說著，院門外就傳來一個響亮又帶著幾分熱絡的笑聲：“哎呦呦！今兒個是吹的什麼風，林家幾位娘子都在家呢？正好正好，老婆子我來給你們道喜來啦！”
話音未落，隻見王媒婆穿著一身嶄新的紅褐色纏枝花紋襖子，頭上簪著一朵大紅的絹花，手裡搖著一把小小的蒲扇，臉上堆滿了笑，自己推開門就走了進來。
她一眼就先掃見了院裡做針線的幾個姑娘，見她們模樣周正，舉止安靜，手上活計也細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她是先去了林四勇家，得知妯娌幾個都在老大這兒商量事，這才轉道過來的。
小劉氏連忙起身迎上去：“王媒婆來了，快請進，快請坐！”心裡卻嘀咕，這“喜”從何來？
王媒婆也不客氣，自顧自地拉過一把凳子坐下，蒲扇搖得歡快，嘴像抹了蜜糖：“我剛從秀才公家過來，就說您家這氣象不一樣！瞧瞧院裡這幾位姑娘，哎呦呦，真是比畫上的還好看！春霞姑娘這針線，怕是繡坊裡的師傅都比不上，春豔丫頭這眉眼，越長越開，真是水靈。還有玉香、玉鳳這兩位侄女，哎呦，真跟那並蒂蓮似的，安靜又秀氣，看著就讓人心裡歡喜！”
她把人誇了一圈，才壓低了聲音，身子微微前傾，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樣：“不瞞幾位娘子，上次我跟你們提的那幾家啊，人家可都還惦記著呢！就比如那鄉裡吳掌櫃家的大郎，雖說前麵娶過一房，可家裡底子厚啊，嫁過去就是現成的掌櫃娘子，吃穿不愁……”
她話還沒說完，李氏就忍不住輕輕打斷了她，語氣溫和卻堅定：“王媒婆，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吳家的情況，我們後來也托人稍稍打聽了一下，那孩子確實是個好的，家底也殷實，隻是……我家玉香性子軟，怕是當不好現成的娘。您看，還有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家？不拘是咱們鄉的，鄰近鄉的也行，關鍵是人家子弟要正派，家裡人和氣。”
王媒婆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聽這話，立刻明白林家這是沒看上之前那幾家，至少是沒全看上。她臉上的笑容不變，心裡卻飛快地盤算起來。她家做媒婆三代，講究的是個口碑，牽線搭橋必要雙方大致匹配才行，強拉硬配壞了名聲的事她可不乾。
她故作沉吟狀，蒲扇也搖得慢了些：“這個嘛……林二娘子您既然這麼說了，那老婆子我就得再回去好好尋摸尋摸。您家這幾個孩子都是好的，要求也在理，總不能委屈了。隻是這好姻緣啊，就像那沙裡淘金，急不得。您幾位放心，我王婆子在這西鄉幾十年，彆的不敢說，誰家兒郎未婚、誰家姑娘待字，家裡是個什麼光景，人品如何，我心裡都有本賬。容我幾日，必定給您幾家尋幾個更穩妥、更般配的人選來相看，如何？”
小劉氏幾人一聽，心裡稍稍鬆了口氣，連忙道謝：“那可真是勞煩王媒婆多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成全好事，積德行善嘛！”王媒婆笑著起身，“那今日就先這樣，我再去彆家轉轉，有了信兒一準先來告訴你們！”說完，又風風火火地搖著蒲扇走了。
送走王媒婆，堂屋裡的幾人互相看了看，心裡既期待又有些忐忑。這婚姻大事，就像一場未知的博弈，她們隻能儘力為孩子們尋找最好的起點，而未來的路，終究要孩子們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