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田修文又去了幾趟縣城,幫忙抓到了兩個小賊,他的名聲在小吏間更盛了。
林四勇通過協助裡正處理文書,對江南地區縣衙各房吏員的職責,乃至一些人事關係已有了初步了解。他知道,在這邊直接謀求一個正經的“經製正役”名額難如登天,但若隻是謀一個編外的“白役”位置,並非完全沒有操作空間,關鍵在於找到合適的切入點並說動關鍵人物。
這日,他尋了個由頭,與裡正對坐飲茶閒聊。言談間,林四勇狀似無意地感歎:“如今咱們箬溪村日子是越發安穩了,多虧裡正治理有方。隻是晚生有時想起逃難時的艱險,仍覺後怕。若非當時有姻親田修文大哥一路護持,憑我這一介書生,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裡正點點頭:“修文老弟確是一條好漢,身手了得,是見過世麵的人。”
林四勇見話頭引到,便順勢而下,語氣帶著幾分惋惜:“是啊。隻是如今安頓下來,他一身武藝卻無用武之地,每日裡隻是墾荒種地,未免有些……可惜了。他近日常與我感歎,空有一身力氣,卻不知該如何更好地為鄉梓出力,心中頗覺憋悶。”
裡正呷了口茶,若有所思:“哦?他竟有這般心思?”
“正是。”林四勇觀察著裡正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將計劃的核心部分拋出,“晚生鬥膽胡思亂想,若是修文大哥這般人才,能進入縣衙謀個差事,哪怕是做個巡街查夜、協捕盜賊的幫役,豈不既能發揮其長,又能保一方平安,為老父母您、也為縣尊大人分憂?隻是……苦於無人引薦,不得其門而入啊。”
他說完,便垂下眼瞼,專心斟茶,不再多言,留給裡正消化和思考的空間。
裡正摸著下巴,沉吟起來。他自然聽懂了林四勇的弦外之音。田修文的身手和人品,他是見過的,確實是當差役的好材料。而且林家落戶以來,表現本分勤勞,林四勇更是他的得力助手,於情於理,這個忙似乎可以一幫。更重要的是,若田修文真能進衙門,那他在縣衙裡也算多了一個能遞話的眼線,於他隻有好處。
片刻後,裡正忽然笑了笑,看似隨意地提起:“說起來,犬子不才,如今在縣衙戶房下做個監稅的小吏,平日裡與三班衙役倒也相熟。”
林四勇心中猛地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驚喜又惶恐的神色:“原來令郎竟在縣衙高就?晚生竟不知曉,失敬失敬!令郎年輕有為,真是虎父無犬子!”
裡正得意地捋了捋胡須,故作謙虛:“嗐,什麼高就,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他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既然四勇你有此心,修文老弟也確實是個料子……這樣吧,下次犬子休沐歸家,我讓他過來一趟,你們見見。具體成與不成,還得看他的意思,以及縣衙那邊是否有缺額。”
這就是鬆口了!林四勇強壓心中激動,連忙起身,深深一揖:“如此,便全賴裡正成全!此恩此德,我林家沒齒難忘!無論成與不成,修文大哥和我都感激不儘!”
幾天後,裡正的兒子果然回來了。這是一個約莫三十歲的男子,穿著體麵的細布長衫,言談舉止帶著幾分胥吏特有的精明和市儈。林四勇早已備下了一桌不算奢華卻極顯誠意的酒菜,請裡正作陪,讓田修文也一同前來。
席間,林四勇不再空談報效鄉的大道理,而是極儘所能地凸顯田修文的“實用價值”。
他舉杯敬酒,對裡正之子道:“大哥,修文大哥走南闖北十幾年,不僅一身好武藝,難得的是極懂規矩、識眼色,絕非莽撞之人。大江南北的碼頭、關卡、江湖門道,都略知一二,眼力尤其毒辣,等閒宵小絕逃不過他的眼去。若能得進衙門效力,必能成為大哥您的得力臂助,絕不會給您惹麻煩。”
田修文也適時表態,話語不多,但沉穩有力:“但憑差遣,絕不負所托。”
裡正之子打量著田修文健碩的體魄和沉穩的氣度,又聽林四勇將其江湖經驗轉化為“識眼色、懂規矩、眼力毒辣”這些衙門裡最需要的特質,心中已是願意了幾分。多個這樣能乾又懂事的自己人在衙門,確實是好事。
酒過三巡,林四勇見時機差不多,使了個眼色,陳氏便捧出一個田修文早就準備好的錢袋,分量不輕。林四勇接過,極其自然地將錢袋塞進裡正之子手中,語氣懇切:“大哥,此事無論成否,都不能讓您白忙活。這些許茶資,不成敬意,請您打點上下時行個方便。若真能成事,修文大哥第一個月的孝敬,也必當準時奉上。”
這既是打點,也是承諾未來的份子錢,規矩到位。
裡正之子掂量了一下錢袋,臉上笑容更真誠了些,嘴上卻道:“哎呀,林秀才這是做什麼,太見外了……不過嘛,衙門裡辦事,確實處處需要打點。這樣吧,我回去後便留意一下,看看最近是否有缺額,再尋機與班頭說道說道。應該問題不大。”
一場宴席,賓主儘歡。送走裡正父子後,林四勇和田修文對視一眼,都知道事情已成七八分。
果然,半月後,裡正家傳來消息:縣衙快班恰好有一“白役”空缺,經裡正之子“大力舉薦”,班頭同意讓田修文先去試試。
林四勇精心策劃的周旋,終於為田修文,也為林家,撬開了通往縣衙權力邊緣的第一道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