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修文換上那身略顯寬大的靛藍色差役服,腰間挎著製式的鐵尺,站在縣衙三班院裡,聽著班頭訓話,感覺既陌生又新奇。他半生江湖,習慣了快意恩仇,如今卻要學著在這規矩森嚴的公門裡當差。
起初的日子並不輕鬆。他作為新人“白役”,被分派的都是些最瑣碎、最辛苦的活兒:
清晨開衙前的灑掃準備;跟著老差役去市集收取例行的“衛生錢”,麵對小販們的哭窮抱怨,既要完成任務,又不能過於欺壓,分寸極難拿捏;還要去張貼官府的告示,並大聲念給圍觀的百姓聽;夜間巡邏打更,尤其是剛開春,寒風刺骨,需得徹夜在空曠的街道上行走。
但田修文的優勢很快顯現出來。他武功底子好,巡夜時精神抖擻,從不偷懶打盹。更重要的是,他走南闖北練就的眼力和氣場。幾個老油子差役想欺生,故意讓他乾最多的活,或者言語擠兌。田修文也不爭辯,直到一次巡夜遇到兩個醉漢鬨事,那幾個老差役吆喝半天鎮不住場子,反而被醉漢推搡。
田修文眉頭一皺,上前一步,也不見如何動作,隻是單手一搭一按,那兩個膀大腰圓的醉漢就像被釘在了地上般動彈不得,哎呦哎呦地叫痛,酒也醒了大半。
“衙門公差,也敢放肆?”田修文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和煞氣。那幾個老差役看得目瞪口呆,這才知道這個新來的不是善茬。自此,再無人敢輕易刁難他,反而開始有意無意地與他交好。
他的武功在公門中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絕非簡單的打打殺殺。
縣城裡偶爾發生偷竊案。一次,一個慣偷得手後竄入小巷,身形靈活。幾個差役追之不及。田修文深吸一口氣,幾步騰躍便追上那賊人,一招小擒拿手便將其製服在地,人贓並獲。此舉讓他在快班中小有名氣。
有時需押解犯人去州府或鄰縣。路途遙遠,恐有同夥劫囚。有田修文這等好手壓陣,班頭心裡踏實不少。他目光銳利,能提前察覺路況異常,身手又好,足以應對突發狀況。
他穿著公服往那裡一站,挺拔的身姿、沉穩的氣度、以及偶爾流露出的銳利眼神,就天然形成一種威懾力。市井間的青皮無賴,見到他都收斂幾分,尋常糾紛調解起來也容易許多。
田修文深知,在衙門做事,光靠武力不行,還得懂規矩、通人情。他虛心向老吏請教文書格式、律例條款,雖然學識不深,但記憶力好,硬記下許多關鍵條文。他也學著如何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對老實百姓,態度和氣;對奸猾之徒,軟硬兼施;對上官,保持尊敬卻不卑不亢。
林四勇偶爾來縣裡,也會與他碰麵,私下傳授些與書生吏員打交道的技巧。田修文漸漸摸到些門道,開始懂得如何巧妙地利用規則,既辦了差,又不至於結下死仇。
這日,田修文跟著老王頭去市集收稅。一個賣柴的老漢因實在交不出幾個銅板的稅錢,被老王頭訓斥得快要跪下。田修文看不下去,上前攔住老王頭,自己掏出幾文錢墊上,對那老漢溫和道:“老伯,稅款是官府的定例,不能不交。這次我替你墊上,下次記得備好。”老漢千恩萬謝地走了。
老王頭埋怨他:“修文,你心腸這麼好,這差事沒法乾了!”田修文卻道:“王哥,逼死他也榨不出油水,反而惹來閒話。咱們收了稅,交了差,麵上過得去就行。真逼出事端,上頭怪罪下來,吃虧的還是咱們。”
正說著,忽然前麵一陣騷動,一個肉鋪老板揪著一個半大孩子打罵,說孩子偷了他的肉饅頭。孩子嚇得哇哇大哭,懷裡確實露出半個饅頭。老王頭見狀就要上去鎖人。
田修文卻細看一眼,攔住他。他蹲下身,看著那孩子驚恐的眼睛,又看了看那肉鋪老板油光滿麵的臉,沉聲問孩子:“彆怕,說實話,饅頭哪來的?”
孩子抽噎著說:“是……是劉家小哥給我的……他說是從你家案板底下撿的不要的……”肉鋪老板臉色一變,罵得更凶。田修文站起身,目光冷冷地掃向肉鋪角落一個正在剁骨頭的年輕夥計。
那夥計眼神躲閃。田修文心裡頓時明了:定是這夥計偷拿了東家的饅頭做人情,如今事發,便推給孩子頂缸。
他不再理會肉鋪老板的叫囂,直接對那夥計喝道:“你自己做的事,讓個孩子頂罪?是要我請你去衙門裡說清楚嗎?”那夥計頓時軟了,噗通跪下認錯。
田修文這才對肉鋪老板道:“事情清楚了,是你家夥計手腳不乾淨,與這孩子無關。至於你管教不嚴、誣賴他人之過,你看是私了,還是公了?”肉鋪老板哪敢去衙門,連忙賠笑認錯,還白送了孩子兩個肉饅頭壓驚。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老王頭在一旁看得心服口服,翹起大拇指:“高!修文,還是你厲害!眼毒,心還細!”
田修文微微一笑,心中感慨。這公門裡的差事,比起走鏢,少了些直來直去的痛快,卻多了許多需要用心用腦的彎彎繞繞。他正在努力適應,並逐漸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價值。每一次成功的處理事件,都讓他更加融入這個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