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程詠恩沉默不語,黃sir“啪”地一聲,將幾張現場照片用力拍在桌麵上,似要一鼓作氣,擊潰眼前這個凶手的心理防線。
照片上是香江大學迎新晚宴場地旁那個著名的圓形噴泉池。
此刻池水早已放乾,露出灰白色的池底,濕漉漉的瓷磚在閃光燈下反射著慘淡的光。
一個穿著精致晚禮服的女生扭曲地仰躺在池子中央的矮台座上,正是梁學姐。
精心打理的卷發淩亂地貼在慘白的臉頰上,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睛空洞地睜著,殘留著死前的驚恐。
身上那件漂亮的水藍色禮服裙,被池底的汙水浸透了大半,緊緊裹在身上,勾勒出不自然的僵硬輪廓。
不知為何明明剛剛簽了個邪門的契約,卻反而讓程詠恩混亂的思緒沉澱下來。
此刻,喊冤毫無意義,隻會被當成狡辯。
她需要冷靜,需要證據,需要這具身體原主留下的、她花了半個月才勉強梳理清楚的“曆史”。
她沒有去看那瓶作為“鐵證”的指甲油,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張最清晰的屍體照片——梁學姐躺在乾涸池底那個矮小的、象征性的台座上。
“黃sir。”程詠恩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點分析案例時的冷靜,“請問,梁學姐的身高多少?”
黃sir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她會問這個,他下意識看向記錄本,“根據校方資料,170公分。”
程詠恩點點頭,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按在破舊的桌麵上。
那雙手骨節清晰,但纖細得過分,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手腕更是細弱得仿佛一折就斷。
“我身高160公分。”她清晰地陳述,“黃sir可以查一下我半個月前的入院記錄。我開學之前因為嚴重營養不良和低血糖昏迷,被送進瑪麗醫院觀察了三天。診斷書上明確寫著‘患者體質極度虛弱,且肌肉力量薄弱’。”
程詠恩停頓了一下,指尖沿著照片上死者躺著的噴泉池台座邊緣劃過。
“梁學姐身高170公分,體型勻稱。那個噴泉池的台座高度大約60公分。請問以我的體力狀態,如何在不留下任何明顯拖拽、擦蹭痕跡的情況下……將一個比我高、比我重、且意識清醒的人,從池邊弄到池底,再精準地‘擺放’在那個台座上?”
審訊桌上照片攤開,程詠恩手指點著的那張照片裡,池壁和台座邊緣,有明顯的灰塵積累,但池底除了屍體周圍的水漬,瓷磚表麵異常乾淨,隻有死者身旁有些許淩亂擦痕,顯然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而噴泉池到台座的所有路徑上,沒有任何新鮮的、大麵積的刮擦或拖拽跡象。
程詠恩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語速不快,確保它們能像釘子一樣,重重地敲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裡。
審訊室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黃sir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他身旁年輕的警員也停下了筆,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著程詠恩。
“這……”黃sir的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疙瘩,顯然被這個最基礎的物理邏輯問住了,他張了張嘴,臉色變幻不定,似乎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說辭,隻能惱怒地低吼,“這些鑒證科自然會查!現在是我問你!”
程詠恩喉嚨發乾,正欲開口……
叩叩叩——
急促敲門聲打斷逼問,門外年輕警員探頭,“黃sir,陳sir找你。”
黃sir罵了句臟話摔門而去。
透過門縫,程詠恩似乎聽見了模糊的對話,“……鬼眼陳擔保……指甲油栽贓手法相同……香江大學……壓力……”
幾分鐘後,黃sir再進來時扯鬆了領帶。
他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程詠恩,然後抬手把一罐可樂往桌上一墩。
“先喝點水吧。”黃sir的語氣像生鏽齒輪被強行抹了油,推過可樂的動作甚至帶了點僵硬的和緩,“你提到在瑪麗醫院的就診記錄,我們會核查。”
程詠恩捕捉到他進門時瞥向單向玻璃的小動作。
看來那裡站著真正的裁決者。
……
三小時後。
傍晚的風吹散了警署門口殘留的緊張空氣。
程詠恩捏著那張寫著“不得離開香江”的紙片,感覺它比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汽水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