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棠覺得這世道很諷刺,緝私隊查走私的,結果是黑市走私的一個大老板。
不過王少棠知道龍二隻對賺錢感興趣,人脈也廣,也不好輕易得罪。
“少棠兄,您這地方,沒事兒誰願意來啊?味兒不對。”龍二大大咧咧地拖過一張椅子坐下,掏出煙卷點上,煙霧繚繞中眯著眼,“無事不登三寶殿,兄弟我攤上點麻煩事,得求您王翻譯官高抬貴手啊。”
“哦?”王少棠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眼皮都沒抬,“能讓龍二爺開口求人的事,怕是不小吧?說說看。”
“嗨,說起來丟人!”龍二一拍大腿,做出一副懊惱又無奈的樣子,“就我常去吃飯那渡口小飯館,陳老板,您知道吧?
他那不成器的侄子,叫陳書桓的,在彙文念書,毛都沒長齊呢。
也不知道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昨兒個跟你家小少爺拌了幾句嘴,口無遮攔,說了些不著四六的混賬話。
這不,讓偵緝隊的兄弟給‘請’這兒來了?陳老板哭天搶地的求到我頭上,我他媽能不管嗎?街裡街坊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王少棠終於抬起頭,臉上那點假笑也沒了,隻剩下陰冷的說道:“拌嘴?龍二爺,您這話說得輕巧。
那小王八蛋當眾辱罵家父,汙蔑家父清譽,詆毀大日本皇軍的朋友!這能叫‘拌嘴’?這叫‘思想犯’!是赤色分子的苗頭!按律,輕則牢底坐穿,重則…哼哼。”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狠戾。
龍二心裡罵了句“狗仗人勢的東西”,臉上卻陪著笑,身子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少棠兄,息怒,息怒!小孩子不懂事,沒腦子罷了,哪懂什麼政治?
那陳書桓就是個書呆子,家裡有點小錢慣壞了,嘴賤!他懂個屁的抗日?給他杆槍他都哆嗦!這事兒啊,說白了就是兩個孩子鬥氣,鬨大了,對誰都不好,尤其、尤其對小少爺的名聲,對吧?”
他刻意在“小少爺的名聲”上加重了語氣,眼睛緊盯著王少棠的反應。
果然,王少棠眼神閃爍了一下。
龍二知道戳到了點子上。
王錫庚和他王少棠可以不要臉,但那還在讀書、被外界視為“清白”的小兒子,那點殘存的“羞恥心”和“體麵”,正是這家人唯一還顧忌的東西。
這也是王家給自己準備的退路,王錫庚和王少棠是鐵杆漢奸,沒法洗白。
但是小兒子王少傑還可以洗,最起碼時局變幻的話,可以給王家留下一點種子。
就是因為王少傑讀的書是聖賢書,當眾被揭老底,最受不了的恐怕是那個小兒子。
龍二趁熱打鐵,從懷裡摸出那三根小黃魚,也沒遮掩,就那麼“啪”地一聲,輕輕拍在王少棠麵前的文件上。
金條在昏暗的燈光下,折射出誘人又冰冷的光澤。
龍二直接說道:“少棠兄,老陳家底兒薄,就這麼點棺材本兒,全掏出來了。托我給您帶個話,千錯萬錯都是那小畜生的錯,他願意傾家蕩產給小少爺賠禮道歉,隻要您高高手,給條活路。”
龍二看著王少棠盯著金條,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江湖人的誠懇,繼續說:“您王翻譯官在皇軍麵前有麵子,在偵緝隊那邊也是一句話的事。
這事兒,抬抬手就過去了。真要鬨得滿城風雨,讓外人嚼舌根子,說您王家少爺跟個毛孩子置氣,動用了皇軍的刀把子…傳出去,對小少爺的前程、對王會長的聲譽,怕也不美吧?”
王少棠的目光在那三根金條上繼續停留了幾秒,又瞥了龍二一眼,沒說話。
他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顯然在權衡。
錢,他當然想要。但弟弟那邊被當眾扒了臉皮的怨氣,還有父親那邊對“權威”被挑釁的憤怒,都需要平息。
就在這時,走廊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緊接著是皮鞭抽在肉體上那種令人牙酸的悶響,還有日本兵粗野的嗬斥。
聲音透過並不厚實的牆壁傳來,清晰得讓人頭皮發麻。
龍二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卻紋絲不動,仿佛沒聽見。
王少棠卻像是被這聲音提醒了什麼,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說道:“龍二爺,您聽聽,這地方,可不是什麼善堂。進來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您那陳老板的侄子,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熬不熬得過今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