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海根基深厚,手下亡命徒眾多,與日偽上層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自己羽翼未豐,又有特高課和王少棠的隱患,此時撕破臉,腹背受敵。
妥協?袁三海胃口絕對不小。分給他一份,就等於在他麵前露了怯,以後更會被步步緊逼,甚至可能被反客為主。
必須找到一個既能穩住袁三海,又不至於割肉太多,甚至能借力打力的辦法!
龍二臉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懊悔”的表情,猛地一拍大腿:“哎呀!三爺!您看我這事兒辦的!糊塗!真是糊塗了!”他站起身,給袁三海的茶杯續上熱水,語氣帶著誠懇的“檢討”:
“三爺教訓得對!是我龍二年輕,不懂規矩,光想著怎麼在特高課和王少棠夾縫裡求活了,忘了道上兄弟們的情分!這事兒,是我辦得不地道!”
他重新坐下,身體前傾,擺出推心置腹的姿態:“三爺,不瞞您說。這‘紀香會社’,看著風光,實則是個火山口!特高課拿大頭,那是雷打不動。紀香那個娘們兒,代表特高課盯著,動不得。亨利那邊,是拿他洋行的老本入股換的。李迅那邊,碼頭運輸全指著他,他那份也省不了。到我手裡,看著掛個‘合夥人’的名頭,其實……也就勉強糊口,還得提心吊膽伺候那幫太君!”
龍二攤開手,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您說,我這容易嗎?簡直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稍有不慎,特高課翻臉,王少棠咬人,我這點家當,頃刻間就得灰飛煙滅!”
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看著袁三海:“但是!三爺您今天這一提醒,真是醍醐灌頂!獨木難支啊!這麼大的盤子,這麼大的風險,我龍二一個人,怎麼扛得住?必須得有三爺您這樣的定海神針坐鎮才行!”
袁三海不動聲色,隻是挑了挑眉:“哦?你的意思是……?”
“合作!”龍二斬釘截鐵,眼神“真摯”,“三爺,您德高望重,手眼通天!這津塘衛的地麵上,誰不賣您三分薄麵?有您坐鎮,那些牛鬼蛇神才不敢打‘紀香會社’的主意!特高課那邊,也多一份敬重!我這點微末道行,跟在您後麵跑跑腿,學學規矩,心裡才踏實!”
他壓低聲音,拋出誘餌:“三爺,您看這樣行不行?‘紀香會社’的股份,明麵上動不了。但私下裡,咱們可以另起爐灶!藥品這塊利潤太大,特高課和紀香也未必能盯得滴水不漏。亨利那邊,我能壓他多吐出一成利!這多出來的部分,咱們二一添作五!您坐鎮中樞,運籌帷幄,負責擺平官麵上的麻煩和道上的覬覦。我負責具體操作,打通關節,確保貨暢其流!風險共擔,利益共享!您看如何?”
龍二的算盤打得精:將袁三海拉進來,給他一塊“額外”的蛋糕(實際上是從李迅和亨利身上再刮一層皮),利用他在黑白兩道的勢力和人脈,為“紀香會社”保駕護航,同時分擔特高課和王少棠帶來的壓力。
更重要的是,將袁三海綁上自己的戰車,讓他成為自己的“擋箭牌”和“護身符”。至於那“二一添作五”?隻要核心渠道在自己手裡,未來有的是辦法調整。
袁三海眯起了眼睛,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龍二這番表態,既給了他麵子,又給了他裡子(實際利益),還把他抬到了“坐鎮中樞”的高位。更重要的是,龍二點出了風險——特高課和王少棠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有他袁三海分擔,對龍二有利,對他袁三海……何嘗不是多了一層保障?畢竟,他袁三海雖然勢大,但直接對上瘋狗王少棠和陰狠的特高課,也絕非明智之舉。
“嗬嗬嗬……”袁三海終於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而滿意,“你啊你啊,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透!識大體,懂進退!”他端起茶杯,向龍二示意了一下,“既然你這麼看得起我這老家夥,那這杯茶,我就喝了!以後,‘紀香會社’的事,就是我的事!道上那些不長眼的,誰敢伸手,我袁三海第一個剁了他的爪子!”
“多謝三爺提攜!”龍二也端起茶杯,一飲而儘,臉上洋溢著“感激”的笑容。心中卻一片冰冷:與虎謀皮,開始了。
袁三海放下茶杯,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通往臥室的緊閉房門,嘴角勾起一絲曖昧的笑意:“你好福氣啊。這金屋藏嬌的滋味……嘖嘖,難怪樂不思蜀。不知是哪位佳人,讓二爺如此著迷?老哥哥我,倒是好奇得很呐。”
來了!這才是袁三海深夜造訪的另一個目的!
他不僅要分“紀香會社”的肉,更要確認王琳的存在和價值!
王琳,曹峰的女人,掌握著曹峰的秘密,本身就是一塊巨大的籌碼和隱患!
龍二的心猛地一緊,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靠向袁三海,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男人間的“會意”和不易察覺的警告:“三爺說笑了。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兒罷了。王錫庚倒了,曹峰沒了,她一個女人,在這亂世裡,總得尋條活路不是?承蒙她不嫌棄,在我這兒暫時棲身。膽子小,怕生,尤其……怕聽到以前那些事兒。”
他直視著袁三海的眼睛,話裡有話:“三爺您德高望重,見多識廣,想必也明白。有些花兒,嬌貴,經不起風雨,更經不起……盤問。讓她安安穩穩的,對大家都好。您說呢?”
龍二的意思很明白:王琳在我手裡,她掌握的東西是雙刃劍。
彆碰她,彆打聽,大家相安無事。否則,撕破臉,誰也彆想好過。
袁三海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中精光閃爍。
他盯著龍二看了幾秒,似乎在權衡。龍二這番話軟中帶硬,態度明確。為了一個可能的價值和一個不確定的秘密,現在就與龍二徹底翻臉,尤其是在雙方剛剛達成“合作”意向的此刻,顯然不智。
“哈哈哈……”袁三海再次笑了起來,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你說得對!憐香惜玉,人之常情!老哥哥我懂!放心,我就是隨口一問。這風雪夜的,佳人想必也受驚了。老哥哥我就不打擾二爺的溫柔鄉了!”
他站起身,重新披上皮裘:“合作的事,就這麼定了!細節,改日讓手下人來談。二爺好好休息!”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龍二的肩膀,轉身走向門口。
龍二起身相送:“三爺慢走!改日我親自登門拜訪!”
門打開,風雪湧入。袁三海帶著兩名隨從,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弄堂的風雪夜色中。
龍二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額角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袁三海這關,暫時過了。但隻是暫時。
臥室的門輕輕打開一條縫,王琳臉色蒼白地探出頭,眼中滿是驚魂未定:“他……他走了?”
龍二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輕鬆:“走了。但他知道你在。以後,更要小心。”
他走到窗邊,看著袁三海的車子消失在街角,眼神幽深如寒潭。
前有特高課的枷鎖與虎視眈眈的吉田,後有瘋狗王少棠的怨毒,中有袁三海這條伺機而動的老狐狸,內裡還藏著王琳這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他龍二,就像在萬丈懸崖上踩著無數根細鋼絲行走。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
“媚仙……”龍二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這張千瘡百孔卻又牽一發動全身的網,還需要一根關鍵的絲線來加固、來傳遞消息、來平衡各方。
他需要去見見那個在風月場中長袖善舞、消息靈通的女人了。萬花樓的燈火,或許能照亮這風雪夜的一角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