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中在他對麵坐下,動作有些僵硬。
他摘下帽子,放在一旁,臉上擠出一絲極不自然的笑容,龍二的熱情給了他一些信心。
他搓了搓冰涼的手指,喉嚨有些發乾,醞釀著措辭。
吳敬中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說道:“兄弟,深夜打擾,實屬無奈。站裡……遇到了些難處。”
龍二趕緊抬手製止吳敬中道:“吳哥,不要什麼事都跟我說,我怕自己知道多了,說漏嘴。你隻要告訴我,讓弟弟怎麼辦!弟弟一定為你儘心儘力!”
吳敬中被龍二這乾脆利落、近乎赤誠的表態堵得心頭一熱,鼻尖竟有些發酸。
他老吳縱橫半生,見慣了官場傾軋、同僚算計,這份毫無保留的“兄弟情義”,在這冰冷的寒夜裡顯得尤為珍貴,也刺得他心底那份愧疚更深。
當初自己位高權重的時候,真的隻把龍二當做了小嘍囉。
結果有難處了,最後還是來找這個當初自己看不上的小人物。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低沉而艱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道:“兄弟,哥哥……哥哥這張臉,今天是豁出去了。站裡……揭不開鍋了。”
吳敬中頓了頓,似乎覺得“揭不開鍋”這詞太過直白,又補充道,“上峰的撥款遲遲不到,弟兄們提著腦袋乾活,連吃飯、安家、買情報的錢都快斷了。
我這個站長……窩囊啊!按道理說,你也出了力,立了功,給官你不要,我就不該給你張這個嘴,但是誰讓老哥我沒辦法。”
龍二將一盞熱氣騰騰的茶輕輕推到吳敬中麵前,聲音依舊沉穩熱切地說道:“吳哥,您這話就太見外了。
您是我哥,津塘站是您的心血,更是咱們自己人的堡壘。
您帶著弟兄們提著腦袋乾大事,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片土地,為了趕走鬼子?他們餓著肚子,提著斷了的槍,我這做弟弟的,臉上能有光嗎?”
龍二端起自己的茶盞,卻沒喝,目光灼灼地看著吳敬中說道:“哥,您不用跟我繞彎子,更不用說什麼豁不豁臉。
您隻要告訴我個數,告訴弟弟,這‘揭不開鍋’,到底有多大個窟窿?需要多少錢,才能讓弟兄們把腰杆子重新挺起來,把家夥事兒都擦亮了?”
龍二這番話說得極其漂亮,既把吳敬中架到了“自己人”、“乾大事”的高度,又主動把責任攬了過來,仿佛吳敬中的困難就是他龍二的困難。
尤其是那句“腰杆子挺起來,家夥事兒擦亮了”,更是精準地戳中了吳敬中心底最深的痛——他怕的就是弟兄們寒心,怕的就是津塘站這台剛有點起色的機器因為缺油而停擺。
吳敬中看著眼前這杯氤氳著熱氣的茶,又看看龍二那雙看似坦誠熱切、實則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眼神裡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算計,隻有一種近乎“理所當然”的擔當。
這份“擔當”,讓吳敬中懸著的心落下一半,另一半卻提得更高——龍二越是這樣痛快,他欠下的人情就越重。
這錢,不好拿。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吐出一個數字。
這個數字,是他反複盤算過的,既要能解燃眉之急,維持站裡基本運轉一段時日,又不敢獅子大開口,生怕嚇退了這唯一的希望。
“這個數……”吳敬中聲音乾澀,幾乎不敢看龍二的眼睛,“能支撐三個月,讓站裡喘口氣,等上峰的款子……或者,另想辦法。”
龍二聽完,臉上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龍二甚至輕輕笑了笑,仿佛吳敬中報出的不是一筆巨款,而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零頭。
“哥,”龍二放下茶盞,身體靠回椅背,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談論天氣,“這點錢,弟弟還拿得出來。”
吳敬中心臟猛地一跳,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疑慮同時湧上。
他原以為龍二至少會皺皺眉,或者沉吟片刻,沒想到對方竟如此輕描淡寫!
龍二掌控的地下渠道,尤其是那藥品走私的暴利,恐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驚人!
龍二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說道:“哥,這錢,弟弟可以回去立刻給您準備好,明天一早,就能送到您指定的安全地方。但是,有件事,弟弟得跟您多幾句嘴。”
吳敬中心頭一凜,他以為龍二真正的“價碼”要來了。
龍二好色、愛財,跟他要錢,怎麼可能會那麼容易?!
他屏住呼吸,盯著一下龍二。看看這個弟弟到底要自己做什麼?
吳敬中低頭喝了一口茶,隨即豪爽的笑著道:“老弟,什麼事,你說!”
吳敬中心裡想著,隻要不太過分就給你辦了!要是過分,就把你給辦了!
一個個的給你們臉了!真當老子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