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領命而去,如同滴入靜湖的一滴水,悄無聲息,卻預示著湖麵下即將湧動的暗流。
書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燈燭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以及楚瑾宸指尖無意識敲擊桌麵的、略顯急促的節拍。
林微退至一旁,並未立刻離去。極度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但精神卻因方才的推理和發現而處於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踏入了這場權力博弈的漩渦中心,再無退路。此刻離開,反而會更加不安。
楚瑾宸似乎也並未在意她的停留,他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漸亮的天色,眉頭微鎖,顯然在飛速權衡布局。
“薛蟠……市舶司……”他低聲自語,眸中寒光閃爍,“動了他,便是直接打了東宮的臉。太子近來在朝堂上屢屢受挫,正急於找回場子,此時若被抓住如此把柄,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他轉回頭,看向林微,眼神銳利:“你提供的線索至關重要,但正如你所言,證據仍顯薄弱。薛家樹大根深,與宮內……甚至與陛下身邊某些近侍,都關係匪淺。若無鐵證,極易被其反咬一口。”
林微心中凜然。果然,即便推理出真相,想要扳倒這樣的龐然大物,也絕非易事。皇權社會,很多時候證據並非唯一,權力和利益的交換往往更能決定勝負。
“王爺需要妾身再做些什麼?”林微主動問道。既然已是同盟,她必須展現出更多的價值。
楚瑾宸沉吟片刻,道:“你發現的那些毒物殘留,尤其是那‘天堂藍’,乃是關鍵。本王會派人暗中查訪南洋來的商船和薛家名下的藥鋪、倉庫,尋找此毒來源。但薛蟠經此一事,定然更加警惕,常規手段恐怕難以奏效。”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林微那雙依舊清亮、卻難掩疲憊的眼睛上,語氣放緩了些許:“你一夜未眠,先回去好生歇息。後續查驗毒物成分之事,恐怕還需倚仗你的……‘天賦’。待玄一那邊有消息,本王自會告知你。”
他沒有再將她排斥在外,而是明確將她納入了後續的計劃中,這是一種認可,也是一種更深的捆綁。
“是,妾身遵命。”林微壓下心中的波瀾,行禮告退。她知道,自己需要保存體力,以應對接下來更大的風浪。
退出書房,晨曦已然微露,清冷的空氣湧入肺腑,讓她精神稍振。回到靜心苑,春禾早已備好了熱水和清淡的早膳,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眼圈又紅了。
林微簡單梳洗用膳後,便屏退左右,將自己關進了那間小小的工具屋。她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強撐著精神,將昨晚取得的微量物證再次取出,進行更仔細的觀察和記錄。
她需要為後續可能的“官方”勘驗(如果楚瑾宸能找到機會的話)做好準備,也需要進一步驗證自己的猜測。
她將那片透明的毒膜再次置於清水下,用自製的放大鏡(一片打磨過的水晶)仔細觀察其結構和那點暈開的淡黃色漬跡。她嘗試用極細的銀針沾染少許漬跡,放在小火上灼燒,這一次,她似乎聞到了一種極其微弱的、類似……苦杏仁和腐敗花果混合的奇異氣味?
這與耳後膠狀物的苦杏仁味相似,卻又有所不同,似乎更加複雜。
而那個亮藍色的粉末,在晨曦的光線下,顏色更加妖異。她取了一丁點兒,嘗試著將其與少量豬油(模擬人體脂肪)混合,觀察其反應。粉末似乎緩慢地……在油脂中呈現出一種極細微的、星芒狀的溶解擴散現象?
這絕非凡品!
她仔細地將所有觀察到的現象、氣味、反應都記錄在一張紙上,並用隻有自己能看懂的符號做了標注。
做完這一切,天已大亮。強烈的疲憊感終於徹底將她淹沒。她收好所有東西,和衣倒在床上,幾乎瞬間便陷入了沉睡。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光怪陸離的夢境糾纏著她——義莊冰冷的屍體、刺客淩厲的刀光、楚瑾宸深邃難測的眼眸、還有那詭異亮藍色的毒粉,如同潮水般反複湧現。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外間刻意壓低的說話聲驚醒。
“……王爺吩咐了,讓王妃好生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擾……”是春禾的聲音。
“可是……孫管事那邊……”另一個小丫鬟怯怯的聲音。
林微猛地坐起身,揉了揉發脹的額角,揚聲道:“春禾,外麵何事?”
春禾連忙進來,臉上帶著擔憂和一絲不安:“王妃,您醒了?是孫管事派人來問,今日宮中麗妃娘娘遣人送來了中秋賞賜,您看……是否要按舊例回禮?還有……侯府也派人送了些東西來……”
麗妃?侯府?
林微的眉頭瞬間蹙起。麗妃剛被幽禁,其宮中之人便來送賞賜?這是試探?還是彆有用心?而侯府在這個節骨眼上湊熱鬨,又是什麼意思?
她立刻警覺起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外麵的眼睛從未離開過瑾王府,離開過她。
“麗妃的賞賜,原封不動收入庫房,登記造冊,暫不回禮。至於侯府送來的東西……”林微沉吟片刻,“仔細檢查過後,挑些不起眼的土儀收下,回些尋常綢緞便是,不必多言。”
“是。”春禾應下,卻又遲疑道,“可是……孫管事說,麗妃宮中來的那位內侍態度頗為強硬,暗示……暗示陛下並未徹底厭棄麗妃,讓王府莫要……莫要失了禮數……”
果然來者不善!是想借著賞賜的名頭,試探楚瑾宸的態度,甚至想重新建立聯係?
林微冷笑一聲:“告訴孫管事,就說是本妃的意思。麗妃娘娘正在靜修,我等不便打擾。一切待陛下旨意再說。若那內侍不服,讓他直接去回王爺便是。”
如今她手持令牌,又剛立下功勞,底氣足了不少,正好借機敲打一下某些還在搖擺的牆頭草。
“是!奴婢這就去回話!”春禾見林微態度堅決,也有了主心骨,連忙去了。
打發了這兩樁事,林微睡意全無。她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院中凋零的秋色,心中思緒紛雜。
麗妃的舉動,再次印證了宮中的暗流湧動。而侯府……原主那個所謂的“娘家”,此刻送來東西,恐怕也不是單純的關懷,更多是試探她在王府的地位是否因宮宴之事有所變化吧?
真是片刻不得清淨。
她正思索著,院外忽然傳來玄一低沉的聲音:“王妃,王爺有請。”
這麼快就有消息了?林微精神一振,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裙:“進來回話。”
玄一並未進屋,隻在門外低聲道:“稟王妃,屬下已查到,薛蟠麾下有一名心腹護衛,名叫趙猛,三日前,也就是張承恩死後第二日,其右手手背突然多了一道深刻的抓傷,對外宣稱是馴鷹時所傷。但據我們暗中觀察,其換藥時使用的金瘡藥,卻並非尋常軍中之物,而是來自城南‘濟世堂’的特製傷藥,其中幾味藥材……價格不菲,絕非一個護衛所能常用。”
濟世堂!又是濟世堂!之前栽贓王府那裝有藥渣的麻袋也是出自那裡!
“還有,”玄一繼續道,“我們查到,在張承恩死前當晚,曾有目擊者見到薛蟠的馬車出現在張家後巷附近,但並未停留太久。而當晚值守張家後門的更夫,在事後突然得了一筆橫財,舉家遷往外地了,時間點頗為巧合。”
抓傷!特製傷藥!薛蟠的馬車!更夫異常!
一條條線索彙聚起來,幾乎已經可以拚湊出當晚的部分真相!